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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光乐-逆行在“场”中的生命
                            
日期: 2006/11/29 16:40:32    编辑:     来源:     

  刘礼宾(刘):为什么从南方来到了北京?

  王光乐(王):1992年我考上中央美院附中。

  刘:从小就开始画?

  王:小时候也画,但正式训练从初中一年级开始。我在家画得不算好,只是画得挺“冲”的,但热爱程度是百分之百的。

  刘:接触的还是基础素描?

  王:是的,都是写实的。后来还到上海培训过一年,我刚学画是1988(12岁)年,到上海是1991年。80年代刚结束,老师很“热血”,我能感觉到,但好像他们的热情和我的画画没关系。我当时学的特别基础。

  刘:接下来就要考学了!

  王:1992年春节一过,就跑到浙美附中上考前班去了,经常去附中看东西,画的标准就摆在那里,非常明确要怎样画,感觉那段时间收益挺大的。考学的时候中国美院附中和中央美院附中错开一个礼拜,就来到了北京,到了北京,感觉像“飞”了一样,感觉特别好。

  刘:氛围特别好?那时候还在老美院附中。

  王:对,就在美术馆后街,三联书店旁边。全都是来考学的小朋友,都15、16岁,没人管你,那是青春期的一个状态。牛仔裤撕个口子,在北京没人管你,可能有意外的眼光,但你会觉得很受用。要在我们老家,那就太特立独行了。一小伙人形成一类,你觉得很过瘾。但是很匆忙,考完就走了,没有多想,非常放松。然后回到杭州考浙美附中,考完就回家了。很顺利,两个通知书都来了。北京给我留下太好的印象,离家又远,本来16岁对家庭就有逆反心理。

  刘:离得越远越好。

  王:对,越远越好。更何况北京会给人更多想象,就很坚定地选了中央美院附中。

  刘:我一直对美院附中的环境很感兴趣,因为他们说美院附中的小孩儿分两种,要不就特别听话,要不就特别反叛。

  王:嗯。实际上附中的老师也分为这两种。上学第一天开大会,校长讲话,意思就是说你们都是天才,百里挑一的,这是老师灌输的。

  刘:我觉得这点很好。

  王:对,很好,但是也非常不好,会出问题。另外一类老师就是“新生代”画家那拨人。刘小东当时在附中教书,我觉得受他们影响很大。

  刘:当时正是“新生代”画家最火的时候,1992年!

  王:对,“新生代”画家告诉我们,生活就在当下,很平民化。前面那拨老师说,你们是百里挑一的,一定要做大师,使你感觉很贵族。我在毕业的时候已经很反感附中了,因为很多人被老师灌输了“你很优秀”的感觉,但到社会上,你发现自己一无所能,什么都不行,那种优越感又放不下。担任任何角色,都觉得你比人家“高”一点儿,但实际上没有生存能力,这点让很多人发疯。

  刘:进美院的时候就搬到了“二厂”?

  王:对,我是纯粹的“二厂时代”,掐头去尾,老美院、新美院都没赶上。

  刘:感觉环境很压抑?

  王:我对环境倒没有什么感觉,那是城村结合部,因为我老家在县城,这种地方见得太多了,环境的感觉就被忽略掉了。压抑主要来自课堂——必须画出体积来,“黑白灰”关系要明朗,技术上的要求非常严,气氛也很压抑,很多痛苦都来自这里。生活上就是没有钱,这是很压抑的。

  刘:靳尚谊经常来你们画室吗,他的影响大吗?

  王:他有自己的体系,那套东西很严密。比如他说中国人画的形体永远没有体积,我去图书馆查一查,确实没有。他说中国人画东西就是“鼓”不起来,我也觉得这是个问题。他说的确实对,但问题是我们不是研究纯粹的体积,比如西方艺术家把体积抽取出来,做“抽象”,我们还是回到写实。当体积不是你的手段,而你对目的也不满意的时候,你不知道学它有什么用!但是你必须做,因为如果你不及格,就没学分。所以你得做体积,做色彩,做形,天天就是这些东西。

  刘:一、二年级的时候有没有创作冲动?

  王:有冲动,但不是创作冲动,是你想跟谁干一架,要宣泄,但我从来没想这种冲动和我的学习、创作有什么关系。偶尔你会想到把冲动宣泄到创作上,但根本行不通。

  刘:你是不是很能打的那种?

  王:我挺能打的(笑)。但后来知道这不是办法。类似王小波的小说中说的:已经开始挨了好多捶打,老实多了。你知道打架根本不行,体力也拼不过人家,而且不是能拼体力的时候了。从附中到美院,已经是从小社会进入大社会,就开始想办法,不能够靠体力了。

  刘:三、四年级出去租房了?

  王:对,从一个环境换到另一个环境。一桶水被搅拌了,需要沉淀。二年级相对沉稳了,发现不能晕着过日子了,觉得不管做什么事,总得做好,应该有一个计划,开始能够掌控自己的冲动,但还不是创作,这时候好像有了一点控制力。会去看书,虽然感觉也没劲,最初就看一两页,通过这一点点变化,看书也入迷了,能看进去了。能看书的时候,就慢慢沉静下来了,不会整天焦虑。这时候就把和自己有关系的事情都联系起来,想一想。比如,课堂上学的东西,既然不知道学它干什么,就先学着,把它吃透、做到最好以后,再看。生活上,原来一个月才洗一回衣服,现在变得规律点,一礼拜洗一回。都是很细碎的事情,还是“新生代”画家的态度:在当下我能做点什么,就做点什么吧,别老想“飘”了。

  刘:人开始变得沉静了。

  王:这样觉得自己好像就条理起来了,跟周围人比起来,好像已经有一点区别了,原来你是想通过穿着显示有个性,现在想通过内在的东西来展现,觉得跟别人有一点不一样。开始感觉到一点点转变。

  刘:具体到学习上呢?

  王:实际上,上大学的时间是非常富余的,如果按照老师教给你的那点东西去做的话,每天用几个小时就够了。上午上课,下午一点事都没有,很多时间就滑过去了。

  刘:怎样改变呢?

  王:我后来想能不能找点事干?下午提个画箱,就每天下午出去画风景写生,也不知道画什么、怎么画,一般人可能一天画一张,我有的时候一个月画一小张,每天都往上画,在这个过程中,可能光线变了,远方的景物变了,我的画也跟着变。一张画反反复复地画,一直都不满意,但值得安慰的是,今天至少做了一件事情,没有荒废时间。长时间独自对着一个景色,脑子会经常产生一些对话,一些很现实、或者很终极的问题,从很小的问题到很大问题。那段时间很重要,一直坚持到毕业。

  刘:很安静。

  王:非常安静,只有我一个人,在野外,最重要的是,自己开始跟自己对话,周围环境也给你提供了很好的氛围。

  刘:这种状态直接影响了你的毕业创作?

  王:我觉得有关系,体验最强的是毕业创作前我开始有创作欲望了,当时有一种冲动,觉得应该通过画面表达出来,有几张作品,反反复复画。印象最深的是你置身在一个“场”中的感觉,在这种“场”里,一个东西如果被逼出来,那就是你的东西了。

  刘:说一下你刚才说的“场”。

  王:第一张作品是这样的:在一个很空阔的空间里,远处有一些小景色,近处是草地,这时候有一个人在游泳。就像咱们去野地,看到一个人穿着短裤游泳,这时候旁边会闯进来和他没关系的一个人,“场”就会变了。

  刘:会出现一种尴尬的气氛,什么时候最早有这种体验?

  王:这样体验最早不是我画风景时有的,而是在我下乡的时候。我从城市来的,穿的那种在室内游泳池里穿的三角短裤,在乡下游泳,当地一个农民从田里干活回来,他看你的眼光会很奇怪,你也能感觉到这种奇怪,觉得是不是闯入人家的环境了?这里头有一点点别扭的东西。当时反反复复画那个东西,都不成形,很糟糕。但我比较会安慰自己:画风景没画好,但我至少做了这件事;创作没画好,但我至少在这方面努力过。

  刘:如果那是无意义的劳作,那你得到的只是一种虚拟的满足感!这可能和你积极的生活态度有关系。在这之后又画了什么呢?

  王:那之后还画了两张,有点类似,一个风景里有一个人,还有一张画的是一个人躺在一个风景里。就是一个人被一个“场”包起来,但我觉得都不理想。这三张画,大的也不大,小的很小,现在还在,但是都没画成形,紧接着就要毕业创作了。

  刘:开始怎样面对这个问题呢?

  王:毕业创作时脑子就很空了,什么是创作?

  刘:你已经有了前面的实践,重要的是找到一个突破点。

  王:回到学校,老躺椅子上睡觉,无聊的时候就瞎窜。有一天下午没课,我跑到“二厂”的公共活动室,门锁了,我就爬进去,黑窗帘拉着,一个人在里头,没有任何目的性,空空的,只有几束光洒进来,我又体验到了那种“场”的感觉,感觉到一种氛围,生理上都有反应,起鸡皮疙瘩。心理上感到无奈,随着时间过去,人要死掉的,从这世界上走一趟,就没了,有一种悲天悯人的念头。然后觉得在公共活动室里面也很舒服,可以抛掉很多东西,什么社会,什么生活,都可以不想。就想能不能把感觉到的东西和绘画联系起来,就表达这种感觉!第二天又拿了相机在里面拍了一通,结果拿出来一看,全都曝光不足,全是黑的,就一道光,想想,算了吧,画人也没资料,就画这个吧,正好省事儿了。

  刘:画一束光,可能你面对的问题会更多。

  王:我也不是大师,画两笔,就把“光”画出来了。当时我就想:不知道这束光怎么画,至少要把时间投进去,一个月就画这一束光,这样会让人家觉得你在态度上很可信。

  刘:样子老实就还能毕业。(笑)

  王:对。(笑)要毕业,这是一个原因,但实际上我根本不关心毕不毕业了。我想,画这个稿子,导师根本通不过,但我不管,就像被这个东西“魔”住一样,就想表达它。而且知道自己有这种感觉很重要,作者被感动了,作品才能感动别人,我先要感动自己,就往死里去画这张画。从过完年开始,一直画到6月份,就做了5张画,每张投入时间都很长。

  刘:去塑造那束“光”?

  王:对,我用了一个特殊技法,我觉得“光”这个东西很空,它本身就是把抓不住的东西,用很帅的笔触画“光”,可以看到笔触,“光”就看不见了。后来想用很薄的方法,但怎么薄,都是带笔触的。后来我干脆把颜料中的油吸干了,用刷子往上皴,像喷墨一样,把笔触缩小到颗粒,笔触就没有了。用这个方法不断的往上皴,每天画完了,手都抖得不行,但是当时很激动。因为油画有一个吸油的问题,如果一遍下来没画完,就接不上了,所以每天都要从头画一遍的。那段时间我的体验特别深,那种画画的感觉特别好,四年级下学期就沉寂在那种绘画状态里面。

  刘:观众看了你的作品什么反应?

  王:当时房方策划了一个展览——“二厂时代”,我在头两张画完的时候,就被他拿去展了,算是毕业展的预展。这个展览在学院里反应挺大的,有些老师很反感,因为里面有很多作品是有讽刺意味的。我那两件作品很中性的,但是绘画语言和学院教育没有关系,也不刺激,气氛很温和。当时很多人很有兴趣,被感动。我很受用这种感动,周围同学给我很大肯定,觉得王光乐能沉得住,在做一个东西。题目是《下午三到五点》。

  刘:你画“光”和你后来画“水磨石”有诸多相似的地方。

  王:画面上的“空”和“静”是一样的。画法上完全不一样,那个“皴”的技术后来我一直都没用,我是用很大的大刷子皴出来的点。不知道你有没有见过抹水泥,水泥没干的时候,你用抹子抹过去就有很多道道,但如果你是压下去、拉起来,就会发现很多小颗粒,但很平,如果站到一定远的地方,你会看到小颗粒都是非常平的。

  刘:怎么由画“光”转到了“水磨石”?

  王:在东辛店住的时候,就有一间小房子,地面就是水磨石的,下午无聊的时候躺在床上,光线洒进来,你回头一看,光照到那里了,再回头一看,它跑到那里了,就该吃饭了。那时候有很多无聊的时间,无聊的时候可能对很多东西都视而不见,但是那个时候我看到一束“光”,正好后来还用上了,我挺满意的。那个时间不算白过了,有痕迹留在那里。

  刘:这里面有两个问题,一是你对空间的感觉,一是你对光线的感觉,空间的感觉和你刚才说的“场”有关系,“光”使你发现了“水磨石”。

  王:而且那不是一天的体验,在村子里,跟村民没法交流,有太多下午只是躺着,可能看会儿书,就睡过去了,再一抬头,看见光在地上的某个位置,还能睡会儿。天天都这样过的时候,它(水磨石)就烙在你心里了。

  刘:再加上你后来的创作。你说看书让你静下来,看的什么书?

  王:那个阶段看的书分几类,不多,读得非常非常慢,类似我画画,那时我给自己的任务是,一天读一段也可以。我记得有里尔克的《给年轻诗人的十封信》,他在告诫年轻人写诗,不要写爱情诗,那个题材被太多优秀的人做过了。对我来说,就是不要去画“人头”,画不出来的,所以我会选择别人没画过的东西。博尔赫斯的《小路分叉的花园》里面写到“时间”,我会和创作联系起来。有一本叫叶光明的人写的《信仰的根基》,对我影响很大。很多人的生活根基来自自己的社会角色,或者很实在的东西,比如说财产,但《信仰的根基》讲的是信仰,强调人活着必须有一个很实在的信仰!开始读不懂,就慢慢读,想到一些形而上的东西,感觉生存确实不单单在于物质,必须有精神性的东西存在。比较早看完的是里尔克的那本书。

  刘:这样生活是不是比较孤独?

  王:我其实挺喜欢一个人呆着的。外人来看,会觉得王光乐挺孤单的,总一个人,天天只身来往,但我自己没有觉得孤单。一直在脑子里对话,一直在想事情。吃饭的时候告诫自己:要切切实实体验这碗饭的味道,很实在。我觉得那个阶段很重要,踏实,又实实在在地感觉到一些东西。

  刘:体验“生”的快乐。

  王:对,有一点。会想很多“生”和“死”的事,包括自身的生死,想到父母亲会先你而去。当时会有很多来自那种思考的感动,我特别愿意体验。人生基本上是一种无奈,没有办法,就这么走一趟而已。现在日常事务多了以后,没有一个铺垫,很难进入那个情境,所以那时候我没有感到孤独,日子不那么过,怎么过?(笑)

  刘:谈到你对空间的体验,不同的空间会带给你不同感觉吗?

  王:会的,在200平米的空间里,我看你是等大的;如果在野地里,我看你,就会觉得你小;如果在我这个空间是更小的空间,就会觉得你很大,光线和时间也有关系。

  刘:光、时间、空间跟你个人的境遇交织在一起。

  王:对,我实际上没有特别自觉地、抽象地去想,都是纠缠在一起的。

  刘:你的性格比较内向,但你每星期都去踢球,你生命中还是有波动的,有时很静,有时很动。

  王:我理解的“静”,不是说一个人坐在这里,心不受任何外力的影响,这时候如果侵入一个东西,你就会动荡起来。我理解的“静”是动中的“静”。踢球的时候,心脏已经跳到了每分钟100多次,还能不能有一种“静”?经验丰富了以后,可以掌控踢球场面。在球场上踢球确实很动感,但还是有东西定在那里,很安静。

  刘:还是有些永恒的东西在里面。你所追求的状态和你的创作是不是也有关系?

  王:我想应该有关系。活的方式有很多,画画的方式也很多,不一定要像别人那样去画。我自己的信仰并没有树立起来,但我确立这样的思路了。我对基督教很有兴趣,我知道我肯定不会进入形式化的宗教。我会确认一种东西,变成我的根基。

  刘:毕业之后还画“光”?

  王:我一毕业,就没画“光”了,因为毕业阶段又是一个比较波折的阶段,而画“光”需要很纯净的状态,我就停了。我得到了一本影集,就是八十年代的老照片,我看了一眼,非常喜欢,里边有一种伤感的东西。

  刘:画了《后海》是吧?

  王:对,只画了两张,然后又停了。我从照片中感觉到一种东西,画的时候也是抱着这个情境去画,当这个东西在画布上被我呼唤出来的时候,就停了,不再去修饰了,就够了,感觉就结束了。这也是埋在那里的“线”,我不知道以后会什么时候冒出来。

  刘:画《水磨石》是出于怎样的考虑呢?

  王:在画“水磨石”之前,还画了午后的阳光投到水磨石上,后来变成柔和的光,有一个渐进的过程。我当时画水磨石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水磨石有社会性。水磨石是我们这代人从小见的、泛滥过的一种东西,而且带来的感觉并不好——很土。但我觉得比较奇怪的是,人们对他视而不见,这是不是一种集体无意识?我想,能不能把这个视而不见的东西“啪”拿出来,让别人看到?

  刘:怎样拿出来呢?这涉及到画面的经营!

  王:这是我老自问的问题。我想:怎样画能让别人感觉更新鲜一点,如果就画一张水磨石,会不会比其他构图更新鲜一点?我当时没有接触到“极多主义”那些作品,我也不关心是不是原创,但这种画面对我来说是新鲜的,一张画全是小颗粒,这样我会画的比较有乐趣。一开始还是非常写实的,聚光在画面中心,然后周围慢慢暗下来,像一个俯视的空空的舞台。一张一两个月才画完,是非常写实的,像画一个模特一样,只不过我画的是平面,水磨石而已。

  刘:画画的过程很痛苦,还是很舒服?

  王:很多人都说很痛苦,我往往对体验痛苦的东西有一种快感,很舒服。

  刘:后来在你的画面里,光线慢慢消失了。

  王:有光线的画面我也喜欢,因为是一种具体场景,可以联想到现实场景,光去掉以后,就不如有光线时沉重,但是历时性的东西更强了一点。参加“念珠与笔触”那个展览之后,吸收了老栗的一些观念,把光剔除掉了,慢慢地变成仅仅是重复。

  刘:绘画变成了一种身体感受?

  王:对,体验变得更重要。有光线的时候,平面的空间感强;没有光的时候,有一种线状的、时间的感觉。

  刘:你自己怎么看《水磨石》?

  王:很难讲,重复画,时间长了,还是需要理由的,我画《水磨石》的初衷和画其它的东西很像,还是有一种直觉的东西,分析多了,就分了太多“杈”。一开始我想“水磨石”有一种社会性,后来想,它有一种图式上的新鲜感。有人也把他对“水磨石”的解读反馈给我,已经有十几种了,说的都对,但我觉得很难讲清楚。我觉得是一种感觉,很综合。

  刘:你认为你画得很抽象吗?

  王:我一直不觉得我的作品是抽象的,因为我并不懂抽象。我对抽象的认识仅限于李旭讲的:中国传统绘画不是抽象,但它有很高的抽象审美。我想我的作品不是绝对意义上的抽象,从感觉上看,确实有一点抽象,我不管它,是绘画就行了。(笑)

  刘:怎么看身体在绘画过程中的感觉?

  王:身体会受损,局部肌肉疲劳。我自己比较坚定的一点是:只有自己做的比较苦,才可信!因为在这个大环境下,来得太容易,或者很轻浮的东西很快就会过去。

  刘:在这期间,你用铅笔画了几张素描?

  王:我画那个蹲着,露出了性器官的女孩,我有一种被“魔”住的感觉,这样一个人为什么会处在那样的情景里面?

  刘:画的照片?

  王:从网上下载下来的照片,肯定有一个原因,但是我不知道,结果我也不知道,“咔嚓”,就取下中间一截,我在画的时候,有很多同情在里头,想让大家也体验到,但是那是像素很低的照片,没有办法放大,我就用手工方式放大。

  刘:照片和画之间是一种什么关系?

  王:我也会去想照片和画的关系,但我用手工放大,像画水磨石一样,我要用最累的方法去放大,最后可能不单是尺寸的放大,感觉上会更强一些。画这张画的时候,我在造型上没有什么追求,完全是时间问题,只要有足够时间,我就可以把它画出来。

  刘:你对画面背后隐藏的东西更感兴趣。

  王:还是画面背后。说得再概括一点,还是那句话——“审美带动技术”,实际上海德格尔也讲过这句话,只是没有用“审美”这个词,可以对任何技术感兴趣,关键是怎么用它。

  刘:这个里面隐含着一个问题,就是人的存在状态。

  王:对,我是对这个很感兴趣。画完了很久,才知道自己为什么画,实际上还是自己生发的同情,我和她有相同情境,不是说我比她处境好,可以施舍给她点钱。

  刘:不是说从高处俯视,或是从低处批判。

  王:对,大家都很无奈,都处在一种生存境遇里,我只是把这状态呈现出来。

  刘:画《寿漆》也是出于相同的思考?

  王:这是我真正意义上的一组抽象画。实际上是从“水磨石”引发出来的一个东西,画一张《水磨石》要经历很长时间,会想到小时候一些经历——我外公在60多岁的时候就给自己准备了一口棺材,南方有这习俗。

  刘:北方以前也有,现在没有了。

  王:就搁自己家楼上,小时候看这东西很恐怖的,手都不敢指,老人说,指了棺材,要往地上吐唾沫,很晦气的一件事。老人就把它放在那里,他肯定思考的是生和死的问题,他身体很健康,心情很不错,才能很理智地处理这个事。

  刘:老了脆弱了以后,反而不能正视。

  王:对,他放在那,然后选一个好日子,用大红的漆刷一遍,刷得很干净,实际上是给自己料理后事。第二年的这一天又刷一遍,第三年的这一天又刷一遍,就看他能刷多少遍。如果第二年他还能刷,他就知道自己还没死呢。

  刘:过程就是对自己生存的一种证明。就像你每天吃饭,并不是饭多好吃……

  王:证明我还活着。有很大因素是因为这个,我在小时候不会想这个问题,只是觉得害怕,晦气,但我画水磨石的时候,就想到好多小时候碰到的情境,如果把《水磨石》的时间性抽取出来,再用“刷漆”这种形式,就得到现在的《寿漆》。每天去覆盖。

  刘:反复留下的痕迹。是不是简(简黎明)看这张画哭了。

  王:不是,是那张新的《水磨石》。我觉得她说的理由是很好的,她把这件作品也看作一个“场”。发生过很多事情(政治的或别的),但都过去了,只留下很多痕迹,“过去”让她很伤心。

  刘:这张和以前的不太一样,绘画技法有差别了?

  王:这个技法画得不多,才刚开始。“水磨石”是我找到的一个“种子”,它长出一个主干。碰上问题的时候,有的人会绕开,我把碰上的问题当成是“枝杈”,我把它保存起来,沿着“主干”走。想起这个问题的时候我会再沿着枝杈走,就出来一个新东西,有的时候“枝杈”走多了,就变成主干了。

  刘:具体讲一下现在的方法。

  王:我把颜色剔除掉,变成一些痕迹。我用的是丙烯,一杯水滴几滴黑丙烯,就跟墨汁一样,很淡。在色彩上我还是设置得稍微偏暖一点点,加一点点褐色,会旧一点点,这时视觉上会有微妙变化。然后就像写毛笔字一样,按照国画技法——属于“没骨”一类,笔吸饱墨汁在画布上形成“积墨”,在“积墨”将干不干时候,用干净的毛笔吸去余墨,即可。

  刘:增加了擦除!

  王:把原来那种程式化的东西加强了,原来是回到平面,但是画面上水磨石的质感更强,还是描摹水磨石。现在不描摹了,近看实际上和水磨石更神似了。但离远了看,它就是抽象的。我有时候甚至能在画面上看出风景来。

  刘:你刚才说,这种痕迹就像茶水滴在桌上的痕迹,这个画法和你以前画《墙》时所用的画法有类似之处?

  王:“勾”的过程是一样的,那个仅仅是“勾”,现在勾完了以后染,用干净的毛笔把将干不干的墨汁全部吸掉了。这个“痕迹”很神似。跟我原来的作品有延续了。如果说抽象呢,又有一点笔墨的意味,这几点加在一起,我还是很好奇,还是在做。
 
  刘:你在你绘画过程中比较欢乐,还是比较痛苦?

  王:好多人和我聊过这个问题,实际上我希望是一种平衡状态,要有感觉。你在画的时候,一定要有一个更高的东西操纵技巧,不能纯粹为了技巧而做,还是要保持有感觉。但不停重复,再加上日常生活,很难做到,画出来会不好。一张画里面有平静、有急躁,会有一种记录,我希望做的非常平静,带着感觉来做。

  刘:可以同时画几张画,喜怒哀乐,不同状态的时候画不同的画。(笑)

  王:可以做一个尝试。实际上现在越来越主观了,透射的东西更多了。

  刘:临摹的成分很少了?

  王:对,没有了。根本就不用去管什么“水磨石”了。

  刘:闭着眼都能画了。

  王:对,很多社会性的东西又被剔除掉了。

  刘:成了个人修行的一种方式。

  王:对,说到修行,刚才也说到身体嘛,实际上身体是受限的,但是我慢慢觉得人是摆脱不开这种机械的,而且在社会上受伤害是不可能避免的,所以有对伤害的迷恋。既然伤害是难免的,那疗养就很重要。传统医学不在意你受了多大伤,而在意能不能把这个伤治好。画“水磨石”有调养的作用在里面,身体上的机械受损完全可以被心中的强度忽略掉,因为你会得到更多的养分。

  刘:不会当和尚吧。

  王:我不愿意当和尚,我还是希望在动中找到一种静,参与到社会中去。开始很讨厌国画,是因为它很容易出世。我还是希望能够介入,然后那些出世的东西也在。痛并快乐着。如果清理出一个脉络,一定会有很大快感,而且可能很长时间都很受用,那种自信会让你非常非常舒服。“通则不痛”,实际上画画也一样。

  刘:还和你小时候的经历有关。

  王:经历对一个人的影响是决定性的。中国人讲一个人要对自己有办法,西方人讲要对别人有办法,或者对自然、对外界环境有办法。我可能做很多东西都是把自己搞定。小时候内心是很冲撞的,不管叫“荷尔蒙”或“里比多”,反正精力极度旺盛,但是没有渠道让你发泄,做坏事就是毁灭性的。现在可能给自己安排一个渠道,把它变得良性一点,还是拿问题说事,把自己摆平。画半天还是让自己舒服,怎么舒服怎么来,之后的一些意义是附加上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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