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山水为邻 |
看着画室中挂的先父的墨迹“观水得其趣”,初冬温暖的阳光柔和地洒遍我的全身,就像父亲的目光。我怀念父亲,也怀念我的童年时光。 1965年我出生在黑龙江省双鸭山市,一岁那年搬到哈尔滨,四五岁时曾在姥姥家玩了一年,那是黑龙江省北部的一个村子。姥爷性格豪爽,做事干脆,当时生产队有拖拉机、联合收割机等农机,机械化程度很高。一望无际的大平原到了秋天滚滚麦浪真像金色的海洋。有一幅宣传画叫“浪若飞舟”,画的是几个女知青驾着收割机,在麦海神气地“航行”。至今想起来印象还很深。 村子东边有一条小河叫“东沟子”,我常和几个小孩去捞虾抓泥鳅。河水有深有浅,清澈见底。我喜欢观察流水在沙中留下的痕迹,这和我后来看到的卫星俯拍大地的照片是如此相似。有一次姥爷带我去捞泥鳅,姥爷用网把水边灌木丛围起来,我则在一边用柳条使劲打水、乱搅,把水中的泥鳅往网里赶,开心极了。可是辛苦了姥爷,傍晚,姥爷背着熟睡的我,一手提着满满一桶泥鳅走回家。等我被满屋的炖泥鳅的香味熏醒,一骨碌爬起来,掀起锅盖一看,满锅的泥鳅酱真是太香了! 到了冬天河表面结了厚厚的一层冰,但仍能看见冰下哗哗的流水,冰中有很多大大小小的气泡好看极了。我喜欢在冰上玩,在雪地里撒野。清冽的空气中没有一点灰尘。极目远望神秘而遥远的地平线总能让人联想到那边就是苏联。我怀念那田园生活,空气中散发着泥土的气息、牲畜的气息和烧材的气息,黝黑的土地深沉而辽阔,还有通往天边的大路,这一切至今想起来是那样美好。 我上的通江小学就在松花江边,上体育课就在江边公园里踢球。20世纪70 年代的哈尔滨优美而浪漫,富于艺术气质。“文革”后期,高考还没有恢复,很多家长为了不让孩子学坏,把孩子送到青年宫、文化馆学音乐美术、舞蹈等。记得上小学时第一次去青年宫初级美术班是学写美术字。那时没有电脑,因为社会上写标语、出墙报等宣传需要,很多人都来学写美术字。值得骄傲的是我在各个美术班虽然年纪最小,但作品常被老师拿到前边当范画讲解。 清晨江边清凉而微微带一点腥味儿的湿润空气让人兴奋。那时我每天早上四点半就起床到江边画画,有时一次就能画满一本自制的速写本。江边有几拨画画的孩子,都觉得自己的画画的路子对,互相不服。有几个年纪大点的画风景很帅,他们能把一个平常的风景画得充满色彩。还有一些晨练的人,学武术的小孩儿,有练发声的歌唱家,还时常从树林中飘来长笛、圆号那优美的音符。那真是一段充满朝气的时光。我记得有一个叫“荨麻子”的中年人非常有意思,他时常穿一件风衣,在江边支起漂亮的带腿的油画箱,画大幅的风景画。样子很像电影里的艺术家,常能引来很多围观的人。他有时也会拿出小提琴拉上一曲,或朗诵一首普希金的诗。在大家欣赏和敬慕的目光中,他是那样得意。他的大方的气质为江畔的景色渲染出不少艺术氛围。 我的家离松花江只有一街之隔。记得有一次我在去青年宫美术班的路上,忽然一朵黑云过来,带来巨大的雨点并夹杂着冰雹,我用画夹顶在头上在江边狂跑,不一会黑云走了,伴随着隆隆的雷声眼前赫然出现一条巨大而无比灿烂的彩虹!与之相比,树木、楼房就像小孩的玩具一样渺小。这自然的壮美震撼我的心灵。翻滚的积雨云迅速向高空发展,在一定的高空猛然平铺展开,这无数巨大的云团乍一看像安静而宏伟的白色城市。当你专心看一块白云时,你会发现它像火山爆发一样猛烈急速地变换着它的姿态,在金色夕阳的映照下这辽阔的壮美的景象深深打动了我。当我发现自己手指已被冰雹打肿并隐隐灼痛时,美术班上课的时间已过大半。是这大自然壮丽的戏剧让我忘记了疼和时间。到了大学时期,我用实习和假期的时间走遍了大半个中国。我喜欢水,很小的时候爸爸教会了我游泳。松花江水有急有缓,盛夏江边挤满了玩水的人们。我喜欢早晚去游泳,早晨空气凉,水是温的,游泳的人也多,有说有笑就像朋友聚会。我更喜欢晚上一个人游泳,特别是天黑以后,漆黑的江面上像是铺了一层黑色的锦缎,光滑细腻。对面太阳岛上的稀疏灯光,在水面上划出晃动的亮线。被太阳晒了一天的江水,平和安静;喧闹了一天的江边,这时能听见哗哗地轻柔悦耳的水声。空气和水,温度很接近,在水中就像漂浮在太空中,分不清哪是水,哪是天。仰面躺在水上能看到满天的繁星。也可以趴在水面上,埋头在水里,屏住呼吸,全身一动不动,静听水下传来的奇妙音响。 一次一个偶然的机会朋友思宏说有一个村子,有山有水离北京不远,问我有没有兴趣去看看。美院毕业后先后搬过六个画室,很不稳定。当我第一次来到上苑,这里的湖光山色吸引了我。在朋友申伟光热情的帮助下,我很快找到了一片废弃的古老果园。据当地老人说他们小的时候这些树就在,这里的柿子曾作慈禧太后的贡品。北面山里曾开采过金矿,山前是“桃峪口水库”加上京城的饮用水京密引水渠从村后平静地流过。从风水的角度上看,这里是“金山银水”,很适合居住。在北京全市的地图上看它位于“市中心”。1998年我决定买下这块古老的果园。北京各方面都好,就是缺水。过去城里有水的地方大多是皇家领地。当我建完画室,我又在房前修了两个小潭和一条小河。水本无色而色最丰。古人建潭是为了招明月进庭院,而我有意引四季的色彩来水中。我又能生活在水边了,让我感到亲切和沉醉的水边。在这里可以重温儿时的旧梦,还可以看到童年不曾看过的山的倒影。 地球表面百分之七十是水,人体内部也有百分之七十的水。水的性格千变万化,它可以随物而成形,遇冷而成冰,坚硬透明;遇热而升腾,为气为云飘忽不定,自由自在,时隐时显。暴发时如洪水荡涤一切。有多少大江大河孕育了古老的文明。水可载舟亦能覆舟,发狂的海洋能让最勇敢的水手望而生畏。它也能以柔克刚,滴水穿石。雨后它能化作彩虹装点我们的天空。冬季它能化作雪花飞舞在旷野。地球上因为有了水而产生生命。在这无情黑暗的宇宙中,我们能拥有这蔚蓝色的家园是多么的幸运哪。 水面上因天色、风向、季节的不同,或清澈或涟漪或浑浊。它正像我的心绪变幻不定。“天若有情天亦老”,而我看水是永远年轻。看它多有活力,它从山颠上的溶雪中下来,从山谷中的泉眼中涌出,汇成小溪汇成大河汇入大海,再飞到天上,在晚霞中能看到它燃烧的激情,在晨雾中能看到它含蓄的魅力。 老子把君子比作水。它就在你身边,又是像春雨滋润你干渴的心。有时它谦虚以至于你忽略它的存在。它为你做了很多而你却浑然不知。它拥有巨大的能量而安静时像一面镜子。身边缺了它,就如同生活在沙漠中。老子云:“仁者乐山,智者乐水。”我庆幸能居住在上苑,能和朋友们在一起,能以山为邻,以水为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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