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述
左海王和平,号壶天主人。自幼读书,父教甚严,弟兄三人,各励其志。从艺三十载,逾不惑之年,遂知惑也!
家居南禅之麓。一间书房,坐北朝南,绿树合围,微阳鸟鸣,清风过之,有自然之声。室内四周素壁,玄色画案,面西临窗,案上一盂清水,一盒端砚,数枝羊毫,又有青花瓷瓶,黄花微香。屋角凉席铺地,半床旧书。门外红纸书一联:和似春风万物,平如秋水静无波。常匝月不出家门,对花写照,如晓露含英;依窗危坐,观树梢翻动,如闲步长林,入寂寞之景,悠然自得,乘兴挥毫,一气呵成。有好友来,悬以观之,曰:“王和平之画,平和王也!”自谓得清纯之气。
年来好读王右丞诗,好读近代散文,或读弗洛依德之书。偶逢迷人处,伴书人眠,梦呓笑语,妻异之,起而告之,大笑我。自幼才疏,推敲苦吟,难成一诗。惟近日得四句尚得意,书以自娱。曰:“读书明老眼,洗砚费童心。世外无桃树,胸中有竹林。”世间或有知其乐而乐之者耶。
甲戌仲春于恭王府
画展前言
曩者,称年五十为老伯,以为离老尚远。余年二十始学画,三十学书,四十学诗。两度晋京研修,聚友论艺。事业伊始,而年已大衍矣。今展示作品凡五十幅,藉以回顾既往,筹划未来,并求教于同道者。
一九九九年一月于福州画院
闲章
闲时展水墨于素壁间,闭门独赏。疏枝片叶,幽禽孤栖,寂静如入空山。人鸟相望,忘乎是非,怡然自得,渐入宁静之境,逍遥神游。余刻一闲章“闭门见山”。久居闹市高楼,时常梦断深山白云,又一闲章曰“留心山野”。人非有品不能闲,闲情逸趣非静心者不能知之。闲时读古书,每逢心与古人相会时,以书作枕,闭目神往,得大自在。有时起而记之,神趣俱得,钤一闲章:“枕书多梦”。吾友孟奇曰:“作画如作人。”我与知者乐也!
法书气度
百里奚穿仆人衣服潜出秦国,因其气度不凡,楚人擒之。后为丞相,可见气度溢于言表,伪装不住,强为亦不可得。作书须有法,无法不能言书。书之优劣以气度为先,气度无以言之。气度在法外,所以佳书难得。
人之气度不同,人之气度各时期亦有差异。年轻时初入社会,遵守法规,以其年丰恃才傲世;中年阅历渐深,出入法度,左右逢源;老年忘乎法度,纯是天真。年轻时作书须规矩,于法度中见才情。所作渐丰,自有法在,始成一家。庖丁解牛,道理自在。若阅历不足而强行老道,东施效颦,终为人所耻笑。先有规矩,后以规矩发人才智,终离规矩得天真神态。
气度不可教而得之,然可以文养而得之。“人品既已高矣,气韵不得不高,气韵既已高矣,生动不得不至。”气度乃修养之体现。读书而博学,惟博学方能气度不凡。若有非凡之气度,自然入高雅境界,可与先贤比肩矣。偶一作书,令先贤歌笑出地也!一帧法书非凡之气度溢于纸上,光彩照人,世间明眼人如见之敢不叹服。
持之以老
余中年方从潘主兰乡丈学诗,每有心得,常悔学诗太晚。兰翁曰:“不晚,唯恐不持之以老。”
壶天书屋记
吾郡于南麓有补山精舍。粉墙黛瓦,依山而筑。玉兰环绕,松竹相间。舍旁有巨石,古榕盘踞其上。枝似飞檐,叶如绿盖,势若腾虬。青石铺蹬,逶迤入山,芳树迷径。满山皆建兰,细叶葱郁,微风拂过,绿茵泛涟,馨香数里可闻。千余年来,榕垣之名儒硕彦,旅闽之轩冕贤达,曾啸傲留连于此。
今距补山精舍百余武,又筑一庭院,在西南麓山口。院内小池,水颇清。沿曲廊,累石错置,欹窦出蕙,厥境清复。登楼,有壶天书屋。朋侪常聚。沏乌龙以紫砂,研麋以歙研。高谈玄理,涉及百氏,得意已见天真。妙思物骋,解衣般礴,拂翰即成诗景。四座哗然,争相题吟。感斯乐之少有,令开尊以畅饮。数巡斟毕,面红耳热,念佳人之久别,倚北窗而远眺。烟含三山,唯有少年遗梦。柳绿半江,尽是春花东流。夕阳西沉,万物混沌,方圆终归一统。朗月当空,宝塔银光,世间本无是非。心随浮云出尘表,入太清,得逍遥以自适。壶天永乐哉。
喜得佳笔
文港友人李小平过海云轩以狼毫笔见赠。其精美绝伦,余爱不离手,即舔毫试之,锐锋诘曲纸上流畅适意。犹赵子龙之获梨花枪也!其笔名之曰:入木三分。丙戌三月晴窗壶天王和平记。
鸟语林
戊寅清秋。久居意怠,倦于书画。出榕城北门约二十里,有茂林焉。循溪行,入林深处,见一平湖。依山临壑,碧莲漾波,潜鳞时现,鸥鹭濯足。沿湖有小道,幽邃靖深。松桧芦竹,交织相荫。日光穿隙皆成圆影,层层叠叠,闪烁不定。踏之,如驾彩云之上。暖风拂袖,飘飘然也。路尽,迎面古榕拔地千尺,匝树近百围。枝叶繁茂,绿雾缭绕,森森然。老干凌空,宛若蛟龙翻腾于绿波。气根入地又成巨柱。或低俯,或高耸,连绵起伏,蜿蜒盘踞数十亩。独木成林,世间罕见。埽叶席草以憩。仰观树梢,光照嫩叶,摇晃不定,色象万千。正寂静无奈,黄鹂一声,如玉珠之落盘。雀相呼,似泥瓦之滴露。丹鹤长唳,若铜钟之晨叩。惊起四顾。吁嘻!枝叶间隐禽无数。有鸲鹆、灰鹊、鹦鹉、斑、八色鸫、白头翁,其无名者不可胜计。或交嘴争巢,或敛羽理翮。一时,落叶纷纷,群鸟争鸣,千声百啭,如仙乐之当空。管弦交响。成曲悠扬,嘹亮激越,如灵泉之洗心。身轻如燕,放喉高歌,与飞禽相追逐。醒乎?梦乎?不自知也。夫喧哗都市之郊,便有如此祥和之境地。人乃自然之子,当以自然为本。清虚淡泊,沉静敦厚,生生不息乃自然之本性。人法天地,必得其天乐也。乐不期欢,未夕即归。犹昧然所未尽,闻满屋之鸟声。达事物之有情,寄水墨于溪藤。名之曰:鸟语林。并为记。
游九华山记
三月九华最为可观。到处蓊蔚含露,野花送香。远眺群峰,空翠卓立。九华街上,寒泉傍道,叠浪催石,玉弦低响。四方礼拜者比肩继踵,乎持紫香,烟绕画檐,上接云天。喃喃诵经声与沉沉木鱼声庄严肃穆,幽奥无极。化成寺踞一山之巅,周围横岭起伏,僧舍佛塔倚势而筑,遥相呼应,蜿蜒不断。而绝壁空壑时有烟霭腾踔,金宇飞檐顿浮云际。长风拂过,流云一线,疑是仙人乘羽归来。入化成寺,顶礼膜拜。愿仙人指点,度一切苦厄,至无意识界。山水云霞引人遐思,而九华之胜犹在山水之外,在于约略入仙人之境。是故,游九华之后终不能忘之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