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通神会,豁人性灵,识天地之和气,宇宙之逍遥。超物外而游于寥阔无垠之境。天人同乐,祥集大地。
藕塘荣枯,惟新秋最为可观。碧叶疏而隐禽见,红英残而沁香存。泉水淌而无声,寒光照而心寂。景幽则性自悟,情逸则趣更深。
酒到酣时常落笔,横斜点染得天机。
心与浮云飘物外,诗留几道墨痕中。
荷塘数亩垂柳夹岸,散碧连翠,水烟忽生,纵观鱼鸟,便有濠梁之乐也。
野花烂漫,幽草竞生,山禽嘤嘤,水声琅琅,悦我耳目,所以养心。
繁花争艳,茂绿成阴,群鸟静栖其间。会心不在远,得趣不在多。半亩花香鸟语,可见山川万里春色也。
隐隐轻雷远处鸣,绿潮拍岸涨湖滨。暖风月下幽栖客,静看芙蓉出水新。此乃余客京都于前海水榭即兴之作。不觉数年矣!今又逢藕华开候,而于水榭中吟诗者谁也!
深春暖日,循溪觅胜。过石桥拾阶而上,越磐石倚树远眺,绝壑悬溜,危藤碎天,幽禽孤,野花送香,满袖尘埃皆洗尽,惟有清心沐长风。
心中有个真境,非山非水,不可楷模。画中物象出自心中,笔墨间依稀能见真境。
孔夫子不履田园,颂仁德之美。陶元亮耽于垅耕,得天然之乐。其行迹不同皆臻妙境。
白云无数,修竹无数,野花无数,山鸟无数,身居其中,其可乐乎?
夫画者,通天地之德,类万物之情。读之者,当不以技论之,庶几可入其奥妙也。
倘佯深山之中,沐林风之清爽,涤嚣尘之昏秽,享世间之安宁也。
万物禀性不同,情趣各异。山雀不贵天池,游于山林之间,而欣然自得,逍遥之致也。
古有古法,今有今法。若能包含古今之法,亦古亦今。读之俯仰千年,斯为难得。
图画信手而成妙境,不可以笔墨观,亦不可以花鸟景物观也。画者以画传人,一叶一清静,一花一妙香。
深山有小径,径旁有绿竹,竹间有鸟声。留我终日不思归。
清池古树,野果垂枝。长风乍起,绿影翻动,白羽惊飞。树声鸟声清音交集。静坐倾听有烟外之意。
清晨端起,看窗外树梢流云。可作山间烟壑之想。
画之本意不在笔墨,而离笔墨不得。观笔墨入其意境,情系自然之中,万千气象豁然开朗。鸟之翔天,鱼之潜底,入逍遥境界,此时不知笔墨为何物也。
山僧言:凡笔所画者都是画不是笔。眼所见者都是物,不是眼。所知者都是境不是心。谙得此意者,敢保万山之间掉臂而行也。
吾郡开元寺内,有古梅数株。逢春花开如玉。今日拂翰,古寺冷香犹在五指之间也。
曾游无锡梅园。以王元章没骨法点红梅。以金冬心双钩法写白梅。皆得神似。事隔数十载,老而渐忘,复写寒葩,不知是谁家之法也。
平时读书,昂慕前贤高岸之气。每当作画寄寓所好。而墨中清气,乃山野长林之所厚贶也。
近人得西洋写真之法,一意求似。而画不在表象,在于意趣。有草草数笔,得不似之似也。
江南三月,春雨霏霏,寒气袭人。闭窗独坐,神情恍惚。取纸戏笔,不知有法。山林翳荟之趣,竞出毫端。
李复堂言:“以画为娱则高,以画为业则陋。”余以画为职业,而以此为乐,娱其业也。懊道人见我当搔首乎?
余曾宿京都恭王府,夜入潇湘馆,于曲廊雕柱间见 数株,其姿态非山林所有。盖物象因地而异。竹于高宅豪寓中,则儒雅端庄;若于荒郊野岭中,则清修飘逸。虽皆俱高岸之气,而意趣不同。其可怪也欤?
天真浪漫,惟澄怀静观,非尘坌中忙人所能得见之也。
吾兄力帆所藏数帧陈子奋白描花卉图,乃其晚年所作。用笔平正温和,宛转自如。以金石书法作双勾,尚不见来者。余揣摩多年渐有所得。而凤翁仙去,此图不知当与谁商酌也。
正值盛夏,余客杭州。入夜,品茗于西湖之滨。浩月中天,沿岸菡萏错落,影动波光。远处楼船彩灯倒映,华光一片。清风拂来,隐约歌女低唱,五弦轻弹。今辄想胜景,以水墨作荷花图。而华灯轻音当于画外想见之也。
日高杜门,研墨作霜后冷花,灼灼数枝。隐几卧看,犹见水边林下客也。
宿雨初收,晨起临窗。飞禽一声,心情豁然开朗。
春花含露,一园秀色。山鸟度枝,半岭清音。
晨窗看云,午亭听泉,昃篱采菊,夜园照花。一日虽忙,但也冲和。
藏书数卷于小楼,茂树临窗,紫壶佳茗,坐卧随心,有良友来,不言市利,只谈时花。此与丘壑生涯何异。
骤雨乍收,绿林如染,溪云如丝,山鸟杂呼。天开图画,唯闲者享受。
欲知君子高迈之质,不妨风雨林前看竹梢。
每逢山中佳处,辄复取纸记其真趣。若于夜深人静时展看,亦能悦目游心。偶施墨沈则性情所为,岂悦他人者乎?
平时爱读先哲佳作,以清风雅正体裁,养心中浩然之气。每当落笔,忘乎所以,尽写胸中跌宕之情也。
凡画花鸟须净几明窗,神清意爽。尚未挥翰,已见满屋山花,群鸟来集。然后展纸,随意点染,生机勃动,自然天成。
王摩诘为文人画开山,意趣幽淡深远,画宗水墨。数百年来,品尽于逸。今朝宗尚写实,技竞于能,不见逸格。今以宋人双勾法作花卉图。当不可以写实视之也。
文人之画不在形象而在气象。其画也,笔墨生生不穷,深远无量,灵动不滞,活泼可人。所以神品高于能品,而逸品又在神品之上也。
陈子奋晚年所作白描花卉,用笔平正洒脱。今追想其意作斯图,不知如何?当于夜深清梦时,请凤翁论之。
画家必能文兼善书者。惟达文则知世理,穷神变,入妙境。盖善书则得笔法,挥毫不滞,气韵生焉。立意已高,下笔必定不凡。
山间花鸟得天地之灵气,吾之笔墨承心灵纵横之气。伸纸点拂,万物一呼即出。
画之妍丽,不在用色之浓艳。设色全在妙用,虽浅绛亦能神彩生动,妍丽非凡。
真画如璞玉,虽时人不识,而终有剖璞之人者也。
惟画者之乐也。四季荣枯皆出于五指间。怒作高竿呼风,静使九畹传香,干则秋风袭石,润则春花含雨。笔下万物听任于我也。
金陵画友过南禅山房。见余近作水墨,曰:画风变矣。余答之曰:无意于变,只是熟故。其不信然。
山水花鸟清幽,与文人性情相近。幽人得天之宜,风月之美,挥毫吟颂,行墨间存清爽之气。今作菊花一径,结想南山东篱。非世外之景物,是处处有之,非幽人自不遇也。
鼓山西麓有松风楼,四周百余顷皆松也。清风过之,不壅不急,有自然之声。倘若急风骤至,则如狂浪催舟,汹涌澎湃。小楼与树颠相上下,呼啸声传天籁之响。 乎,感缥缈,入太虚。今夜思之松涛之声犹在耳也。
华山绝崖,黄山险峰,常有云起大壑。萧斋素壁,一帧水墨,独坐静对,亦有烟云可观。可观!
乘云气而无心,顺阴阳而养物也。
小小山雀不与世争,惟松风溪月,清幽之境,选胜怡情,适意自得。想见其潇洒之致也。
天游峰上,苍松撑天,浓阴清凉,流云飞过,引起呼雀噪。时闻铜钟沉沉数声出古寺,幽绝尘寰。俯瞰百里崇山,簇拥一涧碧水,吞吐磅礴,九曲而下。有居世外清都之想。归来展纸,笔墨间仍浩气流行也。
清秋嫩寒,正朝阳欲上之时,宿露未干。崇溪两岸,青山如仙女玉立,阿娜多姿。乘竹筏似仙人架莲叶轻舟凌波九曲而下,有出尘之感。游武夷归来匝月,心犹系仙境。今夜拂翰似持尘尾驾轻舟也。
余幽居南禅山房,以窗前绿树为伴,白云为友。时有青鸟往返。却窃得闭户读书之名。终日悠悠,虚名即毒龙,怎捣我日午高卧?
夜读龚半千山水图册,其间瀑布不雷不霆,涓涓细淌。顿时,胸中云砌。仿佛坐扫叶楼中,眼前百亩绿阴,风来波动,云来卷舒。
高山多苍松,观之可以悦目,听之可以娱耳,倘佯其间可以洗心,可以忘忧。今作数株以闻其声,无登劳之苦而获优游,欣以永日矣。
“来世不可待,往世不可追。”纸间莳花能久传乎?
“上天苍苍,不可掩塞。”腊月冰封,待一花独秀。
樵夫常伴山水,却不谙山水情趣。惟有通文明理者才有山水情怀。
惟境深则能久玩,笔墨精微则能静观。可观可玩之画必有人惜爱之也。
看惯自然之事。春暖花开,秋寒叶落。山民不识斫竿钓诸侯也。
正值二月春寒,武夷流香涧回云卷雾,开阖阴晴,神奇莫测。仰观长天一线,洁净玄幽。两肩绝壁,老枝倒挂,横柯上蔽。数朵红梅初绽,嫩颊迎霰,娇嫩欲滴。花间灵禽,短啼长啭,居高寒犹靖安。俯看清溪叠浪与落花相逐;水声与响叶并急。细鱼若浮空,鼓鳃摇尾,处激流而闲逸。山光物态,令人感深悟远,慨然长怀。
画发于心而出于手,挥毫泼墨称心如意,非关他人也。
人老眼昏不能精工,笔迹无奇,惟气格犹在。
画乃写平时之所见。满纸神韵,馀情不穷。于书斋中自是一乐事也。
壬午五月既望,黄昏薄酒,研墨展纸。狂风忽起,叶落鸟飞,雨作倾盆。窗外敲击声如龙舟急鼓。乘兴挥毫宛若单楫搏海,穿梭于惊涛骇浪之中。画毕,风平雨歇,云霾尽散,斜阳如初。
偕友于是非之外,耽游于山水之间。
葆守恬静,心怀安宁。养平和之气。作江山风月主人。
人立于世,观天地,知物性,而后至逍遥。
见物感兴,借形寓意,不拘迹相,方有画外之味也。
小园浓阴,日光淡荡。枕书册于树下,梦羽人之同飞。
临水幽居,得山中之乐也。西望闽江浩浩荡荡,鳞光一片。云帆与群鸥竞翔;烟树间小楼棋布。远山空,迷漫天际。若夫,清月出焉。佳客不期而至,临窗对坐,时闻轻鯈出水,风过疏林。陶然自在,神游八荒。
山林初晓,曙光一线,云霾渐散。群峰起伏,含霞饮景,连绵不断。高山之上,霄雾袅袅,青翠滴露。微风入林,响叶沙沙。宿禽惊起,舒羽理翮披云展翅,天外传声。此景最为难忘。今日挥毫,山间烟云犹出腕底也。
余之才不足以明道,用之于艺唯消遣而已。枕书卧游,偶有心得,手舞足蹈,奔告于人,而人不知何为之乐,见余乐亦乐之也。将所得寄之于水墨,笔底幻出奇诡。于是乎悬之于壁,则食不知味;置之于枕,则夜不成眠。如是者四十载,心犹童稚,而见镜中老汉须发皆白,几不相识也。
随园主人论诗云:“有作诗者,有描诗者。以他人之作为楷模,拼凑词汇,不关性情,是为描诗者,非诗人也!”有描画者,是为画工,非画家也。
今人评画,褒厚贬薄。孰不知厚有佳作,薄亦有精妙者。厚则重,薄则轻。鼓钹声为重,其洪亮。管弦多轻音,其悠扬。北人喜厚,南人好薄。以书法论,颜鲁公、李北海书风为厚,王右军、董玄宰书风为薄。以画论,范宽《溪山行旅图》、李唐《万壑松风图》为厚,赵松雪《重江叠嶂图》、倪云林《渔庄秋霁图》则为薄。可见厚与薄皆有佳品。
画有“真画”、“假画”者。真画者,画家之学识融入画中,借物抒情,以物造境。假画者,不动真情,以法理作画,描物而已,虽亮丽而无精神也。
自跋《茂林聚禽图》
夫画翎毛者,必入深山茂林。观灵禽展翅息羽,跳跃啼啭。千姿百态默记于心。每当握笔,山野之趣浮于眼前。画者必能书,以书入画,则心中物象自然写出。笔下含古今变化,尺素间存万里纵横之势,不为形色所拘也。画为文之极,胸中藏千卷书,心入光明清静之境。画从心出,笔墨间可见心境。
闽东黄家增为霞浦县长,雄才博学,政绩斐然,为百姓所拥戴。公务之暇论书评画吟诗作文一日不曾虚度。与余相知甚深,往来颇密。适逢拙作结集出版,命作长卷,余苦于才疏,笔不逮意,勉作《茂林聚禽图》,不知能入鉴赏否?
戊寅深春夜阑王和平画后又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