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春芽 绿色的黑根 1998
充满激情的市场,时常也暗含危机。毫无疑问,经过两年多的“疯狂期”,中国油画正在经历一个理性回归的过程。普涨已经终结,“选择”即将成为“收获”的前提。然而,面对纷繁的市场,“选择”绝非易事。无根据的判断只会带来结果的不可预测。那么,判断从何而来?答案是复杂的,也无需简单作答。我们所需要的是一个个案分析,并在分析过程中理解“判断”的依据何在。试问,2006年春夏之际,中国油画市场最大的亮点是什么?那么,周春芽的新绘画主义无疑不可回避。春季上海的“周春芽个展”似乎全面启动了周春芽的市场行情,将一系列反自然的绿狗、红石不断推向价格新高。一个展览的魅力如此之大?大到能够创造一个市场神话?答案是否定的。中国一年之中的“个展”不计其数,但神话永远只是少数。那么,神话的背后是什么?究竟是什么最终影响了市场走向?这是一个需要慎重回答的问题。
反观当下油画市场格局,有四类作品堪称主流:古典写实风格、新写实风格、观念图像风格与“新绘画”风格。古典写实风格代表人有杨飞云、陈逸飞、王沂东等,他们以精湛的写实技巧描绘出唯美的场景性,具有较强的市场基础;新写实风格的画家都经历过严格的写实训练,但他们没有停留于古典唯美的情绪表现,而更注重精神性的个人体会。从某种意义上说,他们是一种“伪写实”,以写实的技巧伪装他们对于现实的个人化理解,代表人有刘小东等;观念图像风格是一种样式化的图式,或借用流行文化符号、或挪用历史图像表述画家对于时代的某种观念性认知,注重符号化的形象表达,代表人有方力钧、张晓刚等。
中国“新绘画”当以周春芽为先驱和代表。“新绘画”曾受到德国新表现主义的启发和影响,在语言形态上继承了新表现主义个性化、情绪化的语言表现力,但淡化了表现主义的政治理性色彩而着意强化了东方绘画的直觉属性和神秘性格。相较于前三种风格,“新绘画”自新潮美术以来一直处于潜流状态,而其学术概念的明确厘定也是近年的事情。但无论是在形态层面还是在文化属性层面,“新绘画”与中国人的先天视觉都更具亲和力,它不仅是新潮美术向西方借鉴的成果,同时更是中国本位传统的现代接续。
放在当代国际视野中来看中国的“新绘画”,它更具有无可替代的文化价值和广远的学术前景。在全球“绘画终结论”、“绘画边缘化”普遍流行的情景中,中国“新绘画”所面临的课题正是在图象和观念的紧张对立中为“绘画自治”寻找新的可能性,它使绘画的视觉属性从外围的观念阐释中剥离出来,将绘画的直觉属性从政治理性中解脱出来,从而恢复了绘画在主流文化版图中自主发声的地位;它使绘画的本位形态从图象性质中独立出来,从而证明了在机械复制的压力之下“图象化”并不是绘画宿命般的“唯一出路”,继“表现主义”之后,将情绪、力量、速度、书写这些绘画的动态属性张扬到了一个全新的高度,并将这些形态概念成功地引渡入东方充满神性和敏感气质的文化语境之中,成功的完成了形态的转化和语境的匹配—这正是“新绘画”的学术价值所在,更是它得能异军突起、问鼎国际当代艺术主流的潜在文化动因。应该说,中国人正是通过周春芽充满视觉冲击力和观念隐寓的绿狗、红人、红石和桃花,来认识这一世界范围内最为重要的新兴架上绘画流派的,周春芽不仅是中国理解和接受新表现主义绘画的关键人物,同时更是我们认识中国“新绘画”衍生及流变的起点。
将这四类风格市场性代表人物近年来成交记录调出,我们可以展开我们的分析。(数据来源于雅昌艺术网)
古典写实风格市场概括:市场起点较高,平均2万元/平尺以上,作品的流通数量较大,具有相对广泛的群众基础;历经2000年~2004年间的缓速增长期后,先后于2005年展开飞跃式跳高行情,在达到数十万元/平尺的惊人高位时,开始大幅度探底震荡,表明前一阶段的快速增长已经结束。它的价格正在受到获利盘,以及历史纵向与世界横向同类作品价格的挤压,处于一个相对不稳定的风险期。
新写实风格市场概括:市场起点较低,在万元/平尺范围内起伏,2005年突然跳高至历史高位30万元/平尺,其后便震荡下行,维持于历史高位的半价左右;作品流通数量不大,缺乏相对广泛的群众基础,其历史高位价格仍有待市场进一步确认。
“新绘画”风格市场概括:市场起点较低,2004年前一直处于价格底端,2005年开始稳步震荡上行,市场流通数量较大,市场价格具有相对扎实的群众基础,但价格相对他人仍处于谷底;2006年春季伴随着成交数量的急剧放量,开始大幅度拉升行情。
就上述数据而言,我们可以发现周春芽虽然具备相对广泛的市场基础,但是他的价格启动却明显滞后,主要发生在2006年春夏之际,并于此时成为市场最为引人注目的亮点。那么,市场为何会在这一时期选择周春芽?这种选择的背后隐含了怎样的规律性,怎么才会有助于我们今后的选择?回答这个问题,首先要看周春芽绘画相对于他人的学术价值,即周春芽代表了什么样的绘画潮流,这个潮流相对其他人有无价值。
应该说,在艺术品市场中,写实风格的作品通常最容易被人接受,因为它在语言表达与意义指向上具有通俗性。但就世界艺术品市场而言,往往高价并非出于这一板块。原因何在?因为艺术品收藏的最终目的不是通俗性的理解与接受,而是收藏一件作品在艺术史中可能具有的地位,这一点往往是写实作品所难以达到的。写实风格一方面因其通俗性而容易获得接受,并成为市场关注的中心之一,但同时却也因为这种通俗性而难以超越前辈同类作品,获得艺术史相应的位置,故而也就不太容易成为艺术品市场中真正的高端选择。中国当代古典写实风格是文革后对此前“题材决定”与“极左”创作模式下的苏联风格的反潮流,是1980年前后在北京、上海举办的两个“法国古典油画原作展”影响下形成的新时期重要的创作方向。但是,由于画面的唯美性使它很难真正难融入新时期以来“狂飙突进”式的思想启蒙浪潮中,当“反思想禁锢”不再成为社会中心话题时,古典写实风格所具备的文化革新意味也就相应消失。但这并不影响古典写实风格的作品在市场上成为中心,因为对写实性作品的偏爱往往是艺术品市场启动期的重要特征,但伴随着市场的发展、判断眼光的提升之后,市场的目光不会仅仅局限于这类作品,必将出现新的选择与推崇,新写实风格的作品即为一例。相对古典写实风格,新写实风格的作品更具文化思潮上的可取之处。他们虽然在画面中显现出扎实的描写功底,但却以其犀利的个人感受赋予这种描述手段以全新的思想倾述,从而使其作品进入社会文化反思的潮流之中,成为某一时期精神状态隐讳的图像表达。艺术史的演进一方面是形态的演进,一方面也承载着社会思想演进的历史。刘小东近乎冷漠的“原生态”式现实描绘,正是“新生代”青年集体化现代人文关怀意识的某种显现。基于这样的艺术史价值,刘小东受到市场追捧是可以理解的。与此相同,观念图像风格的作品于九十年代以“观念”为旗帜,改变了人们对于绘画“形态”的感知习惯。他们或借用历史图像,或挪用流行的视觉因素,将政治波普与革命文艺的样式化手段结合为各具符号性的“光头”、“大批判”、“大家族”,在强烈的观念冲击力下瓦解了曾经经典的油画语言。他们以“观念”为策略淡化人们对于油画自身形态的重视程度,进而确立他们在当代艺术中的学术地位与价值—追求鲜明的“图式”符号,忽略语言表现在形态上的深入,强调画面的信息传达与观念表现,成为新时期以来当代艺术的重要代表力量。甚至对于普通受众而言,此类图像化作品几乎成为“艺术时尚”的等价物,很早即已引起海外市场的关注,那么伴随着国内市场的发展,受到认可是合乎逻辑的。
就上述分析而言,各类作品的市场反应最终取决于他们的学术价值。那么相对于上述三类作品,以周春芽为代表的“新绘画”风格具有怎样的价值呢?应该说,周春芽是八十年代以来中国当代艺术中不可或缺的身影。从20世纪80年代初期西藏题材开始,周春芽便伴随着中国当代艺术的成长而成长,其中1986年至1989年的德国留学生活对他的创作影响最大。留学德国使他接触并钟情于新表现主义,巴泽利茨、彭克、基弗成为他重要的视觉源泉。但这种学习并没有泯灭周春芽作为中国人对于中国文化的理解与感受。从某种角度上看,他回国以后的创作,并非简单翻译德国新表现主义的图像样式,而是在一定程度上超越东西方的地域概念,将自己还原为一个单纯感性的人,去感知西方或者东方的图像,并将个人的生活感受赋予这种图像的理解。他与他的宠物—一只德国牧羊犬的情感生活正是《绿狗》系列作品之所以动人的原因,而并不是《绿狗》使中国人知道了新表现主义。或许正是基于这种创作的独立性,回国后的周春芽在九十年代风风火火的当代艺术运动中,没有跟风“图像图式”的符号创作潮流中,相反却深入绘画自身的形态研究中,在一种敏感的绘画语言的体会中,试图将不同文化、不同材质媒介所共通的一种动态表现力呈现为新的语言形态。进行这种尝试,需要一种超越的眼光,并且深入理解各类画面语言背后的视觉属性,无论东方的,抑或西方的;无论平面的,抑或雕塑的,最终一切的视觉营养需要转化为周春芽式的表现方式。很庆幸,从山石—狗—太湖石—狗—红人—桃花的一系列作品中,我们看到一个不断突破的周春芽,在流动的色彩中绽放他对于生命发乎本性的幻想:绿色的暴力、红色的暧昧,交织奔放的笔痕之后是现代人对于欲望、暴力、孤独的生存状态的冷静反思。于是在近乎放纵的自我表达中,周春芽完成了他对于各类视觉经验的消化,并实现了绘画通过“形态”的描述达到“自我宣泄”的干净与利落,形成一种独特的新型架上绘画的语言表现,并呈现为世界范围内对“强调观念性,背离绘画性”创作浪潮的反拨,从而完成了由观念重新回归绘画本体语言的时代转变。在这一点上,他超越了地域的限制—因为实现了新的艺术表现力的自足性,他不再是中国的新表现主义画家,而是世界性的新绘画浪潮的代表人之一,并成为为数不多的能够在“蓬皮杜艺术中心”这样的世界性当代艺术展览中展出的东方画家。而这,正是周春芽在中国当代艺术格局中的价值与意义:他不仅在九十年代“图式”创作潮流中提供出别样的绘画形态探索,而且也在这种探索中超越东方艺术家通常无法回避的地域性,从而确定了他独特的学术地位—“新绘画”代表人物(附周春芽主要展览)。
但是,当市场热追当代艺术时,2006年初2、3万元/平尺的周春芽相对于其他当代艺术家动辄几十万元/平尺的价格,显然是上述周春芽学术价值未能得到合理释放的重要标志。换句话说,这样的价格落差正说明具备较高学术价值的艺术品,在市场的比较中被严重低估。一个正常的市场,一个正在恢复理性的市场,对于这种低估是不会等闲视之的,2006年春季油画市场中的“周春芽热”正是这种低估效应的报复性调整!再者,就上述各类作品在公开拍卖市场中的流通量而言,周春芽的市场流通量一直远大于其他当代艺术,这表明当代艺术板块中,周春芽的作品具有最为广泛的市场接受面,市场的群众基础非常扎实。那么,高含量的学术价值、广泛的市场流通,加上惊人的价格落差,周春芽自然会成为今春油画市场最大的亮点之一。价格走向飞速增长期是合乎逻辑的结果。那么就2006年春夏“周春芽热”的分析,我们可以获得怎样的一种启示呢?市场的“黑马”出现于怎样的条件下?于此,笔者认为首先需要对画家所具备的学术价值进行一种纵向及横向的历史比较,确立画家能够在艺术史发展中成立的理由;其次,将他现行价格比较于同类价值画家的市场价格,通过差价确认投资的空间;最后参考市场中作品的流通量,判断画家的市场接受面,并最终进行自己的投资判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