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天，我希望你能为我画点什么，那些平常的东西，牵着我心的东西……”这是一个从未进过卢浮宫，甚至二十年来只去过一次巴黎的铁路退休工人，在病中对他的童年伙伴、巴黎知名画家所说的一番话。

    最近在法国大获成功的影片《与我的花园工的对话》中的这句台词——“牵着我的心的东西”，是这部感人至深的抒情加哲学片的核心：往往我们在生活中所忽略的一切，才是我们实际上真正牵心挂肚，甚至可能是我们最为珍贵的东西。

    69岁的著名导演让·贝克出身于世家，其父雅克·贝克曾以《阿里巴巴与四十大盗》等片闻名法国影坛。让·贝克师从其父，从做助理导演开始，一步步走上执导生涯，迄今已有十几部作品。《对话》是他的最新一部从小说改编的影片。

    让·贝克历来以“简洁”著称，此片也不例外。阳光、乡村、花园、写生、友情……一切都是自然而然地展开，人称“绿色电影”。年过半百的巴黎画家回到乡下，继承了药剂师父亲的家产，却不知如何应付荒芜的花园，只好登报征召花园工。不料前来的却是一位中学里的同桌！两人当年还曾因一起捉弄老师而被开除。当然，此后两人的生活轨迹大相径庭：前者拒承父业，转学巴黎，成为画家；后者辍学回家，成铁路工人。人生何处不相逢。几十年后，两人又重聚在画家的小花园里，均喜出望外。一称其为“园工”，另一回敬“画笔”。但问题是，两人眼中的世界，从形状到色彩到内涵，却已经截然不同……
 
    如片名所示，这部作品以对话为主。贝克的高明之处，就在于“不露痕迹”，让观众与两位主人公一起呼吸，一起对话，一起生活。后期印象派中“点彩派”手法，就是此片的特征：片中看似漫不经心的对话，如东一笔西一抹的点彩，将两个人物的个性和生平，栩栩如生地画了出来。“画笔”职业灵感枯竭，只能凭着名声画一些已预售的平庸之作；生活上忍受不了年轻女模的诱惑，结果妻子要求离婚……正是在无奈之余，才回到乡下来。不料在与“园工”的对话中，他听到的，则是其平常话语中的哲学意味。他们谈生，谈死，谈色彩，谈什么可以入画，当然更多的是谈最平常的生活……“画笔”初时觉得，“园工”生活之单调简直无法忍受：每年到同一个地方去度假，跟同一个妻子生活了三十年，干的始终是同一种活……连钓鱼，都是一辈子在同一个地方，甚至钓的都是“同一条鱼”。但慢慢地，他体验到了别的东西。

    一天，“园工”病了。“画笔”将他送到巴黎，入院做手术前，“园工”生平第一次进了卢浮宫——当然，他熟悉的，仅是德拉克洛瓦的《自由女神领导人民前进》，因为这幅画印在法郎钞票上。就是这天，“园工”第一次请求他为他画点什么，“牵着我心的东西”。“园工”患的是绝症。这时“画笔”才顿悟，维系着人生的，其实就是一辆代步的轻骑、一条老上钩的鱼、一把生活中用的小刀和细绳，还有相濡以沫的“老妻”……

    影片非常成功地塑造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人物。出演“画笔”的达尼埃尔·奥德伊和“园工”的让—彼埃尔·达鲁桑演出非常到位，尤其是后者。这位近年来才开始出名的“老演员”把握人物的分寸极其准确，多一分嫌多少一分嫌少，是明年凯撒奖的大热门。

    原著中画家仅是个抽象人物，为了陪衬“哲学”的“园工”。但贝克亲自改编，重塑“画笔”。这就使我们的理解突破了人物个性的冲突，而纳入更广大的社会背景之中。

    今天法国社会其实处在一种全球化竞争的严酷考验之中。如影片中所提及，过去工厂倒闭，换个工作即是。而今天，失去工作，就意味着“失去一切”。“园工”的子女就面临着这样的困境。对前景怀有深刻恐惧，就是影片所处的历史背影。因此，《对话》一片可以说是对当今法国社会不安和惶恐的一首安魂曲，一针镇静剂：只要我们挚爱生活中点点滴滴，一切都会成为美好的回忆。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艺术就是毒品；《对话》则是令人感动的“大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