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骨绵掌”并不是习惯上称之为中国功夫的功夫,它因金庸的小说而被广为流传着,也因此它的意义也被引申了。一个舞台,有一盏聚光灯,四面漆黑静寂,讲故事的人要开始了。
这本来应该是篇访谈的,约刘琨谈了两次,但我总觉得他什么也没有说,对于我的精心准备的问题,刘琨调侃地说我有导演欲,因为我老是想问出他作品中那些神秘的意象到底是什么,而他认为要用一个明确的话来解释一个不明确的事是不可能的。于是我发现刘锟是那种人:他愿意和朋友们聊天吃饭,他的言语也不乏幽默,但他和他的画一样,一直沉默在语言里,抵达了语言背后的寂静,这是他对待世界的基本姿态,也是他的一种气质。就像一个河床,他不需要说话,河面已经够喧哗的了。面对他,访谈这个形式就显得很粗暴。
刘锟的作品很好看,这个好看不是平常对美女或者风景的形容,而是他作品流露出的牵动人心的意象让人感到舒适:小海军飘起的飘带,震颤的钢丝绳,画出弧线的水花,洒在脸上的光,这些是轻轻的,像拐弯的长调由远及近;而跃起的姿态,驶向对岸的船,忽然冒出地面的烟囱,则是强烈的力量和敏感紧凑的节奏。这些意象自然的叠加在一起,瞬间呈现出的理性和情感流露出一种男性化的审美,不似男孩的伤愁那样惹人怜悯,更不像俗汉的呱燥那样缺少成熟的样貌。刘锟的作品有成熟的特质,那是含蓄和略带傲慢的,和他的个性一样。成熟的人首先能定义自己的身份和对异性的看法,表现在画中就像笔迹一样明显和自然,比如他作品中的中山装、样板戏,就是由记忆带来的符号化的身份象征——80年代前的男性只有两种服装——军装和中山装,最女性化的女人自然是演员,中山装、样板戏的形象就成为身份符号留在了有自传倾向的作品中。这样的形象因他的创作方式而多次出现:“我基本没有模特,全是我自己编的,编的话,画你自个儿最方便了,还会画。有时候我觉得那是不是自个儿都无所谓,就是一个人物嘛,作家习惯第一人称写作的也最多。”
作品好看还因为不单薄,如果符号作为噱头就太简单了,而刘锟的作品并不是说文革的。
两个寂寞的舞者,对外界保持着秘密,彼此默契,他们被黑暗注视着,仿佛要一起跳到世界的边缘;冲向彼岸的小船不顾风险,颠簸着并且迫不及待地朝向偶然显现的陆地;在没有地平线的画面中横穿过一根钢丝,由于负重而弯曲,忽悠着颤动着;伸出的表示坚信的手臂,承受着怀疑的目光。刘锟画的是什么样世界?被寂静弥漫的渗透着,有着幽暗低沉间或纯美亮丽的色彩,他说“这个世界是一个精神的世界,我们总是用现实的东西来解释精神的世界,所以永远解释不清楚。”
他很善于艺术地传达出这种秘密:被他称之为“贼光”的高光,象征着理性也加深了戏剧般的荒诞,他甚至给他的雕塑也点上高光。地平线,看了他的画我才发现,能看到地平线的眼睛是幸福的,而地平线甚少出现在他的画中。音乐感几乎出现在刘锟所有的作品中,他的节奏似乎不依赖于构图,而受色彩和情绪的表达所控制。“我觉得可能我画画的初衷相对单纯一点,我抛开了好多社会性,人么,开始就是一个单纯的人,把它尽量回归,回到小时候,你回到家里发现你父母都不在,你在家里自个画画,喜欢画军官什么的那样一种状态,这个东西是最原始的,所以你当然能看到原始的动力,就是你可能最想看到的。”
“你是说记忆吗?”
“不完全是记忆,有的东西就是一种精神状态,比如那种人的空旷的感觉,我实际上画的并不在画里那个人身上,包括雕塑,是在离那个人一米、二米的那个地方,那个东西是我要表达的。”
于是我问他“化骨绵掌”是什么意思?
他很快速地说:“你感觉我摸了你一下,你以为我只是摸了你一下,其实你浑身都受了内伤。”
一件作品有趣首先是因为画家有趣,因为人,作品才好看。
“我觉得所谓“新文化运动”最高潮是80年代到89之前那么一段。那会上完课我就到处去玩,当时美院是一个好处,其它学校包括我们学校晚上都是要熄灯的,美院不熄灯,管理也松,很多人住在里面,你也不知道什么人,搞音乐的什么的,还有国际盲流,杂人特多,带来好多资讯和大量的外来文化,磁带都是外面买不到的(街上卖的都是广州进来的那种香港联唱)他们带来了一些摇滚乐,那些磁带都被翻了无数版,复印的磁带封面特酷,听摇滚乐,参加各种“party” ,那会社会上还翻译了一大批西方的哲学家什么的著作。” 刘锟生于1968年,这是个不上不下的年代,60年代初期出生的人亲历了文革,70年代出生的人在文革后改革开放的时期中成长,而60年代末到70初人的少年时期,文革已经是余音了,他们是85新潮的跟随者而不是制造者。也许这使他的作品有旁观和质疑的特点,也使作品具有更多的复杂性:排成一行的三个人,第一个是空军,第二个是空军,第三个是就是那个穿中山装的怀疑者。
最开始看刘锟的画的时候,我很惊讶:这哥们怎么敢画的这么“不正常”?但我意识到,我找到一个真正画画的了。很多人都力求画的让别人说不出什么,所以在技法上总是老式的审美,在表达的内容上,却希望新。而他的画是抛开了大部分人的感觉于不顾的,画的比较象“画”。看他早期的画,还是个“正常”的路子出来的人,所以我问他怎么就改成这样了呢?他说自然而然就这样了,后来看到朱新建说的一句话:先射箭,再过去画靶子,就很喜欢这样的说法。此话典故是:“一人射箭,先画一只鸟来射,未中;把鸟画大,仍未中;就先射箭,后画鸟,果然百发百中。”据说朱先生多年来一直用一枝没有锋的小号“古法胎毫”,画到哪儿算哪儿,令人钦佩。
绘画是无声的东西,它有它的特殊的表现力,可以说是“惊鸿一瞥”的触动吧,当人们注意绘画的技法的时候,作为画家的“技艺”也在消失。佛教里曾有一个故事,大至的意思是说一个和尚在寺庙里修行了很久不得法,便出门云游,在路途中碰到了一个已经修行到念经时身体会放光的老者,以为碰到了得道的高人,便向他请教念的是什么经,那位老者便告诉了他,他一听,这不就是自己早在寺中学过的经吗?只不过呢,那位老者有几个地方念得不太对。于是他就把自己学的经文与那位老者对照了一下,这下,老者对他感激有加,称自己是随便跟别人学的,可能是学得不对,这时才学到了真正的真经。于是那位老者就念起了刚学的真经,可是奇怪的是那老者念起真正的经文后却身体不再放光了。云游和尚一看,奇怪了,老者念不对的经文却身体放光,念了正确的经文却不行了,他就赶快回到寺庙里问方丈是怎么回事,方丈说,你念了这么久的经还根本不得法,那老者虽然念的是错经,但他达到了忘我的境界,就得到了法,你让他去改念正确的经文,他是一时无法念到忘我的境界,自然不会有什么光。
“不要说话,让风说话,天堂就是一阵风”——这是老庞德的一句诗,看到刘锟的作品就会想起这句来,他的作品总让人觉得有什么东西很熟悉,却又说不出为什么;好像是得到了某种欢愉,但一闪而过没抓住,这时能做的只有“听”。也许这就是他的作品吸引人长久注视的原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