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very artist dips his brush in his own soul,
and paints his own nature into his picture.
——Henry Ward Beech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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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世纪初期弗罗伊德提出了精神分析的原始理论,拆解了人类是纯理性的说法,强调精神过程本身都是潜意识的。意识是内心里的推理和思考,它会分析各种信息和数据,意识是经验发展的结果,但潜意识不会思考和推理,它只会本能地对基本情绪做出反应。同时,弗洛伊德把潜意识(无意识)提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而意识只占一个次要的地位。他认为,「精神过程本身都是潜意识的」,也难怪康丁斯基说:「二十世纪是内心的世纪,十九世纪是外在的世纪。」纵观十三世纪到十九世纪的西方绘画史,艺术家们早已将作画技巧熟练到娴熟完美的地步。然而到二十世纪初,摄影技术的发明及各种科学技术的进步,技巧早已居于次要地位,再加上两次世界大战后盛行的存在主义哲学在一定程度上对个人自由、责任的困境的关注,导致客观的、具象的世界早已不再是艺术家们所关心的主题,艺术家们开始强调艺术是一种心灵的沟通,艺术的本质在于发掘人类心灵中的最后一块净土,强调原生艺术的自发性与强烈创造性特征,挖掘出作者的内心最黑暗、扭曲、痛苦的一面。形式上则由写实演变到写意、画面上从具象朝抽象发展,创作的风格以恣意流动的意识呈现,直指人内在心灵深处,表达出即兴创作、叛逆精神与自由信念。
从具象到非具象这一艺术的嬗变,马列维奇曾给出这样的高度评价:“向完全抽象或非具象世界进军是二十世纪艺术的最大成就之一,同时也是最有胆识的成就”。抽象艺术家放弃易于理解的具象语汇转向艰涩难懂的非具象创作,真正的目标是转往内在的精神诉求,使视觉艺术升华为「精神的真实」等同于音乐般的特质。就像康定斯基在《论艺术中的精神》中所指出「艺术家必须对思想情感有所传达,掌握外形并非为最终目的」。
在中村一美的画面中,我们丝毫看不到具体形象的图样,只见色彩以舞鹤之姿着然跃于画面之中,这些色彩犹如乐符般在画面上弹奏着,然而我们的耳朵无法听见,只能任由直观的视觉经验转化为另一种感官的想象经验,颠覆我们原来的知觉经验,只能任凭那些在画面上,横着、竖着、扭曲的线条,杂混无章色彩,以最原始的本质真实地传达中村一美的情绪与内在的想象。虽然中村的画面总是抽象,但是画名却或多或少提供观看者一种想象指挥棒的功能:「鸟之伸展」系列中(a bird in extension),中村给了我们一个具象的暗示,我们以脑中固有的「鸟」的形象再去想象那些色彩中所延伸出的鸟,不禁开始感叹具象世界的索然无趣,开始跟随色彩的指引一起神游于中村脑中对于鸟的想象。有如克罗齐所指的「艺术即直觉,亦即抒情表现」,中村的色彩直觉无疑地,即是他的艺术本身。然而,如果说艺术是抒情的表现,那么张志成无疑是最抒情的诗人,不同于中村画面上的那些绚丽色彩,张志成逐渐把色彩回归到最单纯的世界,颜色原本有其瑰丽的本质和无穷尽的变化潜力,张志成却舍弃不用,画面上的色彩简简单单,一系列的艺术家画像,抽离了该有的写实背景,不知何处也不知何时,画面上毫无透露该有的讯息,只剩单一的人物头像,隐隐约约地漂浮空中,彷佛安哲罗普洛斯的电影「雾中风景」里头那只从海中吊起的大手的时候,镜头一边缓缓移动,人的命运也隐隐揭露,张志成还原颜色的原本面目,颜色的本质散发出该有的暗示,将直观变成凝视,具象的艺术家画像早已脱离其具象的指涉,藉由单一色彩的深浅,无背景式的空间,发酵、沈淀,累积出其抽象的意义。

蒋蘶涛作品
然而,非具象艺术的风格形成,除了色彩的本质还原外,更是基于艺术家对点、线、面的选择和理解。从中国艺术的进化论来看,中国传统水墨画即已标志了传统绘画从具象朝意向发展的端倪,也难怪蒋蘶涛在「下意识-我与抽象艺术」的自述中便提到「我的灵感应该直接来源于中国文字以及那长篇累牍的竹简...... 我选择了纯粹的纵线、横线、斜线、弧线......并且我认为其实质上代表着中国人观察世界,表达意象的古来渊源。我企图用这样的语言传递出更多精神性的东西和中国古典哲学的内涵」。蒋蘶涛在「艺术档案 art documentary」系列中的作品,独特地融合各种元素,画面给人一种极平静的融合感,但是却又不失其线条的动感和跳跃韵味。在他的作品中,主要的元素包含了浓厚鲜艳的色彩,以及无数条的横线及纵线,但是蒋蘶涛的线条少了科学般的笔直与精准,反而师法于大自然中的竹子,或粗或细,竹节部分有节奏的曲折,竹段中又有类似的纹理。
此外,画面里头的形状时而菱形时而不规则形状,犹如中国传统的象形文字般,蒋蘶涛藉由这些下意识的创作,与观者作了下意识的交流,犹如蒋蘶涛所言,思想的传递从来都没必要显山露水。

叶永青作品
观看叶永青的「姿态」和「烦心」,犹如看到康定斯基「即兴26号」里头那种大笔一挥的即兴创作,图式具有一种空灵飘逸的气息,非常和谐抒情,类似于中国文人画里的审美趣味。然而这些表面上看似随手涂鸦的作品,虽然延续了叶永青90年代的部分涂鸦系列的风格,但是创作过程与目的却与之前的作品大相径庭,草草涂鸦的几个线条却是精心加工下的涂鸦。叶永青随笔在宣纸上的涂鸦,藉由宣纸的特性加上墨水的酝散,逐渐形成一种黑粗线条为中心但是旁边确有细微酝开纹里的特殊现象,然后将之放大投影在画布上,再用画笔细心的一一描绘、模拟这些线条。线,一向是中国传统绘画艺术中最重要的表达语言之一,与西方绘画注重光影、透视、解剖的理性倾向相比,中国式的线条更注重东方化的感性传达。因此叶永青的图像风格像中国的水墨画的「虚空」,但又像是一种现代简约风格,这种故意把图像线条仿真如同中国书法的精心涂鸦,更像是一种出自无意识的涂写。而吴世烈的随意涂鸦不似叶永青那般禅意,吴世烈的作品多了几许童心未泯的味道,这几幅无标题系列的画作,总让人联想起幼儿园的公布栏或者国小学生时期的黑板,童稚般的线条勾勒出一个大黑板,歪七扭八的粉笔线划分大小不一的格子,格子中藏着帽子也藏着鸭子外加几颗小树,或者是随意涂鸦的彩色砖墙中藏匿着一只小鱼或者是无相关的一把剪刀。画面上这些对象像是收集生活琐碎的图像,充斥着各式涂鸦的符号,看起来像是他随心所欲的组合、拼贴。然而,看似无相关的涂鸦风格却因背景颜色的简洁及童稚般地笔触质感,反而带出一种简约的美感充斥在画面上。

朴栖甫作品
抽象画家Cuttis Verdun曾说「抽象艺术并非缺乏真实,它是更精确的描述主体的真实性」(Abstract art isn't simply a lack of realism. It's rather a heightened depiction of what the subject really is.),身为韩国当代艺术元老级的朴栖甫便是此句话最好的写照,70年代以后,朴栖甫的创作风格背离其60年代的叛逆风格,朝向严谨、冷静及极简的风格,引领了单色主义(Monochromism)在韩国盛行,此外也使单色主义成为韩国当代艺术里头最为人可辨识的风格。朴栖甫认为藉由线条的方向,观者可以用视觉读出隐藏在线条背后的艺术家的心理状态,朴西甫曾说过线条可说是艺术家的另一种简历(lines as a kind of autobiography of this artist),除了对线条的关注外,朴栖甫的作品中也很注重各种组成媒材间的比例和谐问题,画面上那些精妙的线条都是经过精心的计算Hanji和韩国桑树纸间的比例而显现出来的,朴西甫先把一层用水浸泡过的韩国纸使用黏胶贴在画布上,然后再用单层或双色的颜料涂在其上,再用粗黑的铅笔、尖锐的棒子或者自己的手轻压半湿的画布使线条绉起。经由这个过程,部分原有的单线条可能逐渐消溶(erased),朴栖甫利用此法,还原物质及线条本身所代表的意义。虽然抽象派被定义为没有比喻现实参考的艺术,但是更广阔的定义是以简化但又可以保留原始自然的方式来描述真实题材。
金昌烈的画面中没有浓郁的色彩语言,没有极简的线条本质,吸引人目光的却是画面上那些晶莹剔透的水滴。金昌烈是韩国知名的水滴画家,专攻以水滴为题的画作,原本平面的画面上,却因为孤立的水滴,轻轻的投影烘托在画面上,使人彷若进入一种3D的超现实幻觉中。从这些透明的水滴倒影中,我们可以慢慢地发掘作品中蕴涵的深层意义。作者致力于水滴的物理特性,使得观者感受某种空间位置的模棱两可。忽远忽近,不可捉摸。水滴与画面之间的相互关系因为透明、放大这些物理特性造成一种温和而又有节奏的脉动感,不清晰的交界处隐隐地藏住很多耐人寻味的东西。在Ichimura的「迷雾#3」中,我们彷佛看到金昌烈水滴画的影子,但是Ichimura使用的手法并非如金昌烈那般利用水滴的特性,相反地Ichimura的作品主要都是采用银色单色画法(silver mono-chrome paintings),Ichimura的观念中认为银色是最不具有刻板印象且中性的颜色,不似红色容易给人血液或战斗的联想,金色则让人有权力或胜利的想象,除此之外,银色更有类似镜子的反射特性,Ichimura除了利用银色这些特性外,也善于使用「点」的特性。众所皆知,「点」是可见的物体的最小单位,但是藉由点的连结便会产生线,线又逐渐形成形体。Ichimura利用银色与点的特性,试图在平面的画作上,展限一种3D视维的可能性。藉由最小的物质「点」,Ichimura有秩序的在画面上排序,逐渐地使画面上散发出一种宇宙无限的观感。
非具象主义虽然源起于西方,但是此次展览的亚洲艺术家却精确的掌握抽象主义的精神,结合东方特有的宇宙观及哲学基础,发展出另一套自己的美学路线。记得尼采曾借用古希腊的两个神明说明艺术现象。阿波罗是日神,代表梦幻的世界;狄奥尼苏司是酒神,代表沉醉的世界。在我看来,非具象主义在东方很像尼采所譬喻的日神,从这些非具象的作品中我们看到的是和谐、限制与哲学的冷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