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涛上人云:“呕血十斗,不如啮雪一团”。当我读到这句话的时候,真有冷水激背之感。身为一名中国写意画的研究者,我知道这句话的分量。“呕血十斗”,是技巧上的追求,是与古人血战的功夫;“啮雪一团”,是精神上的超升,是脱尽故衣、自我凸现的存在。技巧是作画之必备,绘画当然需要呕心沥血的功夫,但一个成功的写意画家绝对不能只停留在技巧的层面上,一味摭拾他人之牙慧。而应藻雪精神,超越技巧,由技而进于道。因为中国写意画强调的是“心印”,绘画的空间形态即是心灵之显现。一位优秀的写意画家成功的关键在于颖悟;不是技巧,而是胆略。衡诸当今写意画坛,既有着“呕血十斗”的功夫,又具备“啮雪一团”之禀赋者,实在是寥若晨星,三五人而己。诚如龙瑞先生所说,绝大多数画家们只是在这一行当里混口饭吃,乐呵乐呵得了。如果我们先把姜宝林、李世南等这一拨先生们放在另一个层面上暂且不谈,只就五十岁以下的写意画坛而言,嘉兴姚晓冬无疑算得上一位出色的画家。
由于地理环境、人文积淀及历史机遇等各种因素之交汇,毫不夸张地说,浙江省在我国艺术教育方面,是实力最强的省份。在浙江,从幼儿园小朋友至博士,都可以享受到最好的指导。以中国美术学院为龙头,再加上其他几所著名学府的搜罗爬梳,所以浙江省的艺术学子们无不有着高贵的学术血统和广泛的传承关系。就此而言,姚晓冬多少显得有些另类,他是一只逸出这张巨大而华美的“网”外的鱼——他连一天的学院美术教育也没受过,他走的路是传统的师徒相授加自证自悟。在漫长的历史中,“师徒——自学”方式培养了一代又一代的艺术家,同时积累了丰富的经验。而这些经验与古人对中国画本质、特性的认识紧密相连,难分彼此,中国画教育的规律即蕴于其中。无疑,姚晓冬是幸运的,在他“呕血十斗”致力于对绘画的“理法”进行掌握的过程中,在不同的阶段,皆有不同的老师为他指点最佳的路径。前有吴静初先生,后有姜宝林先生。二位先生在授以普遍性法则的同时,也充分尊重了姚晓冬的灵气和个性,鼓励他重视内求,大胆创新。对二位恩师的教诲与鼓励,姚晓冬始终深怀感激之情。
姚晓冬的绘画创作主要以写意花鸟为主,偶尔涉笔山水。以十届美展获奖的那件作品为契机,两年来,他的写意花鸟日趋成熟与精纯。从取法对象上看,在十几年的学习与探索中,他从海派入手,取径扬州诸老,而上溯至青藤白阳。至于作为一位写意画家所必须具备的文学、金石方面的本领与素养的修行,他更是未尝有一日懈怠。姚晓冬甚是服膺黄宾虹先生所言:“书画同源。自来言画法者,同于书法,金石文字,尤为法书所祖。考书画之本源,必当参究籀篆,上窥钟鼎款识。”所以他始终坚持大篆的练习,以书入画。作为一位当代艺术家,姚晓冬的知识结构与文化心理乃至生命态度,自然也呈现当代之风貌。在他这里,书画的不同构状态显然已不复存在,书与画,已达到了相对较为完美的统一。他的画面题跋皆信手拈来,韵味深长,内容大多为当下所思或前贤诗论画论,如他的海宁同乡先贤王国维先生的《人间词话》里的一些清词丽句便被他屡屡引用。往往多以小行草书为之,或右起或左起,或大或小,或上或下,或于烟岚雾霭之上,或于风萍露叶之间,姿态纵横,妙趣横生,书亦画,画亦书,在轻松熟练中显示出驾驭全局的功力与素养。很显然,在苦心孤诣于笔墨的锤炼之外,姚晓冬在画面的构图上,也是用心良苦。如《泽国霜清》一图,他把两只芦雁置于画面的上部三分之一处,高而不危,神态安闲,右上部保留大片空白,下面三分之二的画面全用层层的淡墨点线积渍而成,这种处理方法显然是极为冒险的,稍有不慎,便会流于简单化而予人沉闷滞涩之感。但姚晓冬不但把那些蒹葭坡岸处理得高华浏亮,更匠心独运,于左下角留出一片参差醒豁的空白,这片空白与右上角的大片天空顿成呼应之势,使得整个画面的气息畅通自在,让人觉得这两只雁儿在这秋高气爽、高天迥地之中怎么悠闲懒散也不过分。再如《藤花别韵》,他先任情恣性地用钟鼎草隶之笔,枯湿浓淡之墨把花叶藤条挥洒出大概,然后在左边渲染出一片参差不齐的焦浓之墨,墙耶?桩耶?根耶?崖耶?亦不必强辨出究为何物,反正打破了画面的均平之势,视觉上给人以奇奇怪怪、变幻莫测之美,最后审度全局,觉得意境已经圆满,便索性放弃了题款,只以三枚鲜亮的印章醒豁全局。
姚晓冬的绘画,总体而言属于延续文人画写意一宗,来路清晰,法统地道。形式上合跋、书、画、印于一体,精神气息上灿烂而单纯,浑融而简概,繁不至腻,简不至空,艳不失雅,新不失古,既有传统风神,又具现代意识。检视当代画坛,能够保持和发展中国写意画传统者已属寥寥,而姚晓冬能够于时尚中立定精神,深入传统而求新意,年未及不惑便已臻如此之成就,实在值得我们寄予更多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