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 玛:你最早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接触到现代主义的?
柴小刚:我是1981年上的大学,因为学油画,很自然的就接触到西方的艺术。但是后来发现我们所学的其实都20世纪初以前的东西,而现当代艺术在我们的教育中却是空白,所以就去注意和收集与当代有关的文艺资讯,包括文学、戏剧、现代音乐,当然主要的还是视觉艺术。那时候对我们影响最直接的,一个是超现实主义的画派,一个是拉美的魔幻现实主义文学,包括后来的《百年孤独》。我记得1983年的样子,我在山西路看到阿根廷作家博尔赫斯的小说,很兴奋,一下买了两本。更早接触的超现实主义的画,对我们产生了很大的刺激和影响,因为它既是具象的,又有一些抽象的奇思妙想,那种感觉和状态正好吻合了我们这个年龄层,有点一拍即合的感觉。因为接触的东西比较广,所以常常既画现实主义,又画超现实主义的,还有表现主义的,各种风格流派都会尝试。像我的毕业创作就画了七八张,风格都有点不大一样。毕业以后就画了1985年参加“江苏青年艺术周”的那几张画。当时那种轻松与沉重交织的状态,那种矛盾情绪的直接流露,在以前是没有的。对于我来说那就是个突破——我们以前特别习惯考虑典型主题。表现个人生存感觉,同时也比较关心大的格局,大的问题。所以当时的创作倾向虽然比较个人化,但更多的还是想表现那个时代的文化问题。
罗 玛:能谈谈你对“江苏青年艺术周•大型现代艺术展”的印象吗?此后出现的“红色•旅”是否与这个展览有关?
柴小刚:热闹!当时的艺术氛围比较宽松,所以出现了“江苏国际青年艺术周”,主要是以文艺演出为主,画展是作为一个品种配进去的,当时就约了江苏的20多个比较突出的青年艺术家作为评委,这是破例的,以前的评委都是老头子。后来又在20个人中产生了五个核心评委具体操作,这五个人是杨志麟、朱新建、我,还有周京新和张振华。当时的展览现场可谓盛况空前,参观的人比较多,对外面影响比较大。这影响力主要来自《中国美术报》,当时是栗宪庭在那里做执行编辑。后来《江苏画刊》也登了,余启平编了个专栏,相关稿件都是我组送的,包括一些其他的媒体比如中央电视台都来采访过。通过这样的一个地方展览,涌现出来的一批人自然的就成为了一个势力,产生了一些影响,然后不断的有研讨会,有人开始张罗了,那么这时我们就想,干脆成立一个团体吧,再选择一些接近的艺术家。
罗 玛:当时是谁提议的?
柴小刚:主要是我和徐累提议的。这里面曹小冬、徐一晖都是我的连云港老乡;杨志麟和我住在一个宿舍,丁方跟杨志麟是同班同学,他们俩比我高三届,大我六岁,对我的影响挺大的。大家很自然地走到一起。后来又拉了沈勤、管策几个。当时的聚会主要是以南艺为轴心的。事实上在这之前的1984年,也就是我上四年级的时候,我和杨迎生、许幸容几个同学曾经组织过一个包括丁方,杨志麟在内的六人画展,在鼓楼公园展做的。
罗 玛:请谈谈“红色•旅”成立的具体过程。
柴小刚:当时主要是以杨志麟家为基地,不断的聚会。群体的名称琢磨了好长时间,最后是杨志麟说有了,就叫“红色•旅”,为了与意大利的恐怖组织“红色旅”有别,所以在中间加了一个点。然后大家集体商量了“红色•旅”的箴言,箴言的内容也是以杨志麟的想法为主,丁方作为骨干介入了他的一些思路。但总的来说,这一段时间主要是杨志麟在号召。展览是在南艺举办的,栗宪庭和高名潞都过来了。从此当代美术史上都少不了要提那一段,主要就因为那个展览。当时外界的艺术家对我们都很注目,包括王广义、张培力他们,西南的张晓刚他们,跟我们关系都挺好的,都像兄弟团体这种感觉。
罗 玛:“第一驿”的展览现场是什么样的感觉?
柴小刚:展览现场就是南艺美术系的展厅,就是说像一个正常的展览,展了一个星期。参观的人主要以学生为主。不像在江苏美术馆那次“江苏青年艺术周”的展览,每天都有上万人,人头攒动,满满的。
罗 玛:当时选择“第一驿”参展人选的时候,对作品的风格倾向或者内在的统一性有没有考虑?
柴小刚:“江苏青年艺术周”的展览实际上是个综合展览,是艺术青年的大联欢。当时我们这个背景过来的,要搞现代风格基本上只能搞超现实主义,因为这是我们接触到的,再加上当时那种梦幻的、奇思妙想的理想色彩。这种东西跟现实也有关联,我们正好学的也是现实主义那套东西。所以当时在拉同党的时候,谁是超现实主义风格的,谁的作品多,面貌上感觉相对统一,这些定位还是有考虑的。
罗 玛:“第二驿”你为什么没有参加?能谈谈具体原因吗?
柴小刚:“第一驿”展览结束后这个团体就解散了,“第二驿”实际上是在延用这个名字,因为杨志麟还在对群体寄予希望。“第一驿”展览之后,团体内部就出现了一些分歧,没有什么具体的、确凿的矛盾可以披露。当然,“红色•旅”最后的分化,还是与每个人艺术取向、价值取向的不同有关,其实哪个画派都一样,艺术家之间不可能完全一样,相互之间有点接近就很不错了。而我们当初之所以成立群体,是因为我们知道单枪匹马是不可能成事的,也是不可能与传统势力抗衡的,在当时这是一种必然选择。但是在目标单纯的出击造成一定影响以后,一旦有人获得比较大的名声,而有些人没有那么大,就会产生一些不平衡。这个没有办法,任何一个群体都是这样开始和结束的。
罗 玛:“红色•旅”对你后来的创作有影响吗?
柴小刚:没有太大影响,你不提我都忘了。我画册里的简历里面就忘了提这个。不过现在岁数大了,倒是历历在目。
罗 玛:谈一谈你后来的创作经历吧。
柴小刚:1989年之后,我大概有两年没怎么画画,翻译《西方当代艺术》,这段往事不提也罢。后来我画画从来没有中断,也没有本质的变化,现在的想法好像都是以前延续下来的,就是画得更成熟点,作品的信息量也大多了。
罗 玛:主要关注什么样的题材?
柴小刚:不同时期敏感的东西也不同,八十年代主要是场景的戏剧性和陌生感,折射社会人文的荒诞;九十年代初画了很多茧状的人,它本身看上去是一个自由的、漂浮的状态,但是是给扎起来的,表达那种向往自由,同时又很无奈的被束缚的这种困扰。现在这种人文境况相对简单了,因为很多问题目前已经解决了一大半了,不再像以前那么痛苦和焦灼。现在敏感的问题可能更简单、更具体,比方画一些风景,风景里有一些神秘的、毛茸茸的东西……说不大清了,都是些感觉化的东西。但是我搭建的大框架一直在,不是闹着玩。我们不是文学家,不是政治家,就是一个画画的,我们所拥有的就是视觉上的敏感,把生存感觉通过图像表达出来。我画画完全是听凭个人感受,围绕着自己的内在需要什么方式都可以来,不太像有些人,他可能第一幅是画是原创,接着可能十年都在重复这个原创,后面的画都是商品画,都是为了商业需要来画的。这些人其实也挺累挺难受的,钱是很多了,但是他图式不能变,变了以后就没人买帐了。我是不太管这个,所以有人说我是跟钱过不去。这个可以理解为不成熟,没按照市场的期待生产商品;也可以理解为我是一直在按照当初的、或者小时候的梦想走下来的。
罗 玛:能谈一谈你对当代艺术的现状以及市场的看法吗?
柴小刚:现状挺热闹,挺好,由于国际文化的推动和国际藏家的介入,不少艺术家已经在国际上很知名了。70、80后这一拨很生猛,完全没什么顾忌,他们的成长经历,他们的兴奋点跟我们分化的比较厉害。现在不仅谈圈子,还谈阶层,不是一个阶层的人不在一起活动的。说起来是艺术没有国界,但其实是有界的,不光有国界,文化的界,现在还有阶层的界,还是有圈子的界。我有一个很强烈的看法,就是艺术创作和艺术品完全是两个世界。你画家可能很无所谓的画一个东西,做一个作品,到了收藏家那里就完全跟你没有关系了,那是另外一个市场,像股票一样运作的那种概念,与股票不同的是,艺术品本身是可以喜欢的东西,可以有一些文化涵义附加在上面,跟修养兴趣挂靠在一起。但作为艺术家,你不能同时想着两件事,不能在搞艺术创作的时候,过多地想着艺术品将来的出路,这样产生的问题可能会持续影响几十年。
罗 玛:你对南京的艺术面貌以及地域特质有什么看法?
柴小刚:南京文化底蕴深厚,有不少很了不起的人,以前的几个老弟兄都很了不起,这是毫无疑问的。但当代艺术总体格局不大。
罗 玛:这个“格局”具体指什么?
柴小刚:一方面是艺术市场有没有完整的“产业链”;另一方面指的就是艺术家关心的东西,想的问题是不是大问题,做的事情是不是纯粹,有没有高度,有没有深度指向。可能有的人很有激情,很有干劲,但是你怎么也看不明白他到底想干什么,这一点是很普遍的,南京话叫“小感觉蛮好的”。我在南京呆过几年,感觉跟城市整体的风格吻合的特征,就是有文气,有灵气;有点小资,有点腐朽。这一点倒跟成都有一比。
罗 玛:可是四川那边出了“川军”。
柴小刚:“川军”主要在重庆出。也许在评估的时候,四川美院还不如其它美院分数高,不太符合教育部的规范,但他们的办学思维却很活跃。他们有这个传统,从77届开始,他们的学生二年级就开始搞创作,咱们都是到四年级才开始搞创作,就这么一点差距,几年这么过来,他们的毕业生就和别的毕业生不一样了。不像其它美院,上学的早几年打的都是基础,要画的很扎实,有深厚的基本功,很院化,儒雅有加却很难出一个有感觉的画家。南艺简直是一代不如一代,少有能跨出南京的人,只是在小盘子里做道场。
罗 玛:谈到地域性的问题,我们不妨找个地方做参照,也许和四川相比能说明一些问题?
柴小刚:南京跟四川比最好了,因为很接近,但又很不一样。共同点是聪明敏感,闯劲大。四川的传统里面有一种互相帮助的精神,那边的老大真像老大。老大是要“买单”的,南京这边的老大不爱“买单”。相互埋汰的风气一直有。
罗 玛:你对四川的当代艺术格局怎么看?
柴小刚:他们整体的氛围应该说特别好,给人的总体印象是气氛特别活跃,抱团,也都挺敏感的。按叶帅的说法,是可以靠彼此的气息生存的。艺术创作产业化了,对于艺术家这也许标示着可以良性循环,但是现在有一个很明显的现象,他们的商业目的性挺强的,要打折扣了。但是如果是谈参与,比如当时南京搞“晒太阳”,大家都参与,这样反而更加贴近每个人,其它的则是分外的收成,你要是因为这个顺便赚取了名利,那正好。这种关系如何把握三言两语很难说清楚,但是如果直奔名利去的,这就很难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