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论文从近年来新兴的艺术学分支学科——设计艺术学的基础理论视野着眼，疏理作为学者和艺术设计家的鲁迅在该领域具有先驱性的研究兴趣与学术贡献。作者认为，鲁迅在艺术设计创作方面的兴趣与其对该领域的研究是互相联系的，由此发展出的带有实践家眼光的独特的研究方法和设计思想，不仅在以往的鲁迅研究中没有得到足够的重视，就是在当今设计艺术学理论体系建设中也具有划时代的借鉴意义。

　　关键词：鲁迅研究、艺术设计、设计艺术学、学术

　　众所周知，鲁迅对于美术自始至终有着很高的兴趣，但他留下来的为数不多的美术实践(除书法外)却主要是艺术设计(包括标志设计、书籍装帧等)，其中如北京大学校徽设计等等一些著名作品，今天已经成为中国现代艺术设计史上的经典之作。除此之外，鲁迅对于艺术设计多方面的问题都有一些很精辟的见解，不充分注意到鲁迅与艺术设计的关系，恐怕无法从整体上把握鲁迅的思想全貌。近年来许多鲁迅研究者开始注意到“鲁迅与美术”这一研究领域的重要意义，然而具体到“艺术设计”这一分支领域，杨永德先生编著的《鲁迅装帧系年》一书是目前所见唯一一本专著。[1]该书以史实见长，然而其着眼点主要还是集中在鲁迅的“民族性”论述、中西文化观的考察等方面。笔者认为，这样的问题意识与目前所见到的关于鲁迅与美术的研究尚没有拉开太大的距离。

　　出于对学术史而非“设计思想史”主题的关照，笔者不拟着意于鲁迅谈论作品和创作的“设计思想”以及他在书籍装帧、服装设计等各个设计门类的具体意见，因而本文的论述重心将集中在作为学者的鲁迅及其对于艺术设计的理论性研究。[3]

　　一 鲁迅对艺术设计的兴趣与研究

　　早在1903年留学日本之初，时年24岁的鲁迅(周树人)便曾与同乡许寿裳、经亨颐、蒋智由等26人，共同联名撰写《绍兴同乡公函》，以所见中日之差距鉴告国人。在这篇洋溢着民族救亡情绪的短文中，他们从教育、政治(实为市政)、工艺三方面对中日进行了对比。谈及工艺时，鲁迅等人将其分为“机械之工艺”和“人工之工艺”两类。这个区分大体上类似于今天“工程设计”和“艺术设计(广义，含工艺美术)”，是符合形式逻辑要求的比较科学的分类方法。

　　鲁迅文学艺术方面的研究，更多的是贴近于文本本身和创作实践，包括理论化了的创作经验。换言之，这种研究具有鲜明的个人色彩，不片面地为追求体系的完备性而牺牲思想上的矛盾性和复杂性，因而可说是一种更有生机和活力的创作理论。尽管按照现代性的学科细分，这种理论很难用“文学概论”的体系和标尺去衡量，但却更贴近文学现象，更能体现研究者的问题意识和自由思想。无法否认，这是一种更有兴味和特点的研究，最适合表述这样研究的文体不是“概论”，而是“杂文”。对于中国当时(乃至当下)的艺术设计研究情形而论，所缺少的同样也不是“设计概论”一类的著作，而是提出一些具有独立精神的问题。这样的研究即便不被严格的学术规范所接纳，但在学科建设伊始对于学术的真正推进是有价值的，鲁迅的艺术设计(乃至一切文艺)研究的意义也正在于此。

　　二 设计的社会性与时代性论述

　　在中国现代美学史上，无论从思想线索还是社会实践来看，都不应该否认鲁迅与蔡元培美育思想的历史联系。许寿裳在《亡友鲁迅印象记》中的这样一段记载，是比较接近历史的事实的：“教育总长蔡孑民先生就职以后，即竭力提倡“以美育代宗教”，……这种教育方针，当时能够体会者还很寥寥，惟鲁迅深知其原意;蔡先生也知道鲁迅研究美学和美育，富有心得，所以请他担任社会教育司第一科科长，主管图书馆、博物馆、美术馆等事宜。”[8]其实也正是在蔡元培的“知用”之下，鲁迅写出了著名的《拟播布美术意见书》，以在社会中贯彻蔡元培所倡导的“美育”理想。

　　应该说，鲁迅的文艺当与时代(社会现状)结合的思想，一方面在很大程度上突破了人们对于审美的纯粹性的理想，强调了文艺(包括设计)作为“匕首”和“投枪”的社会价值。尤其是他把“装饰”从“纯粹的艺术(我们还可以加上设计)”中剔除，是对于蔡元培美学在时代背景下的极大发展，在极大程度上也促进了设计理论和设计实践的进步;另一方面，在一些比较极端的论述(比如与梁实秋的多轮轮战)中，鲁迅仍然使用了梁实秋的思维框架，严格地把“社会性”和“人性”对立了起来，这样的理论与鲁迅自己那些并没有否定“永恒价值”的文学作品构成了矛盾。如果这种极端的看法在文艺实践(包括设计实践)中得到片面提倡的话，会因为过分注意时代而忽视新人文主义艺术观中的一些合理的成分。在文艺和设计学术史上，直到沈从文才对“常”与“变”的问题进行了比较系统的思考。与此同时，过分强调时代、社会对于艺术的影响，往往会对艺术的发展持盲目乐观的“进步”态度(或许鲁迅后期对于青年的失望正根源于这种期望?)。究其思想根源，无论是鲁迅还是蔡元培都深受“进化论”的影响，对“艺术发展趋势”的认识还过于简单。

　　三 由艺术设计和工艺美术推想社会问题

　　在《作为民间文艺学者的鲁迅》一文中，钟敬文还指出：“他的许多关于民间文艺的见解，是在他写作社会、文化批评文章时出现的。因此，它作为学术性格看(不是评价的问题)，就必然要跟那些依照科学研究过程写成的著作显示出差异。……他的那些文章，主旨并不再专讨论民间文艺本身的问题，多半由于所论述的事物牵扯到她，或者为了使自己的文章更有说服力、增添表现上的风趣等原因而谈及或援引到她。”[14]这种分析大致不错，也仍然能够道出其艺术设计(乃至广义的工艺美术)研究的一个类似特点。或许在很多人(包括钟敬文先生本人文章中的个别处也流露出这种看法)看来，这种零碎的、主旨不在讨论民间文艺、工艺美术等研究对象本身的“杂感”，是鲁迅作为学者的一大遗憾。然而我认为，这也应该视作鲁迅学术研究一种独特的“外部研究”的风格。

　　这些论述当然可以被视作鲁迅提倡新文化、讽刺“国粹”派的文艺思想，但我更愿意把它们看作是鲁迅的工艺美术和艺术设计学术研究的一大特点。对于我们乃至学术界的同行来说，这种与“内部研究”紧密结合的“外部研究”，在今天的艺术设计理论研究中是值得一试的。

　　结 语

　　1950年代以来，仅仅有三十几年历史的“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一度成为显学;其中，“鲁迅研究是整个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体系中最为完备、最有深度、最富成就的部分”。[20]以“鲁迅学”学科提议的出现和建设为标志的鲁迅研究的成熟，使得现有的成果几乎已经穷尽了鲁迅(1881-1936)生平、创作与思想的方方面面。然而，这并不是说当代学者已经对鲁迅有全盘而透彻的把握，甚至由于研究对象本身学术背景和思想的复杂性，更加凸显出现有的大量研究在很大程度上都只是对鲁迅某一侧面、某一局部(如文学成就)的开掘，使得大量研究还无法深入到鲁迅的灵魂整体与其进行对话。应该看到，作为一个鲜活的主体，鲁迅有很多更为日常的兴趣还等待研究者们去发现。

　　然而迄今为止，连鲁迅艺术设计思想与实践方面的研究成果也屈指可数，更遑论其设计研究的学术史梳理。鲁迅的设计思想曾经直接影响和鼓励了陶元庆、钱君陶等艺术设计家，其文艺思想也在多方面地渗透于二十世纪中国艺术设计的历程;但是，作为设计研究者的鲁迅及其研究方法留给后人的遗产却备受冷落。我认为，鲁迅在后一方面的遗产不仅仅应该成为艺术设计学术史的重要组成部分;并且，如同鲁迅的艺术思想和中西文化观一样，其艺术设计理论研究研究实践给我们的启示，对于建立中国形态的艺术设计学来说同样是不可多得的参考资料。

　　2004年10月初稿

　　2007年3月改定

　　注释：
　　[1] 杨永德编著《鲁迅装帧系年》，北京：人民美术出版社，2001。该书仅仅从艺术设计的一个部门——装帧入手，但所展示的史料已经远远超出这个范畴，包括鲁迅其他的艺术活动，如木刻、连环画、插图等等。

　　[2] 钟敬文《作为民间文艺学者的鲁迅》，载钟敬文著/译、王得后编《寻找鲁迅·鲁迅印象》，北京出版社，2002，第111页

　　[3] 在1998年教育部制定的高等教育专业目录中，收录有“艺术设计”本科专业，与“绘画”、“雕塑”等并列。同年国务院学位委员会颁布的研究生专业目录中，收录有“设计艺术学”二级学科，隶属于一级学科“艺术学”。目前在国内的设计理论研究中，“艺术设计”与“设计艺术”的称谓没有严格的区分。本文在论述一种艺术现象时使用“艺术设计”;在论述对于该门学科的理论研究时则取“设计艺术学”。

　　[4] 参见萧红《回忆鲁迅先生》

　　[5] 季红真《萧红传》，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00，第223-224页

　　[6] 钟敬文《作为民间文艺学者的鲁迅》，《寻找鲁迅·鲁迅印象》，第120-121页

　　[7] 《读书杂谈——七月十六日在广州知用中学讲》

　　[8] 许寿裳《亡友鲁迅印象记》，载鲁迅博物馆等选编《鲁迅回忆录·专著(上册)》，北京出版社，1999，第241页

　　[9] 鲁迅《拟播布美术意见书》

　　[10] 鲁迅1935年6月16日致李桦信

　　[11] 鲁迅《1932年12月21日《在上海野风画会的演讲》，据陈广《记鲁迅先生的一次谈话》，《解放军文艺》1957年第1期，刘运峰编《鲁迅佚文全集(下)》，群言出版社，2001，第796-798页

　　[12] 刘汝醴记录《鲁迅在中华艺术大学演讲纪录》，原载1976年6月南京师范学院中文系《文教资料简报》47、48期合刊，《鲁迅佚文全集(下)》，第787-790页

　　[13] 鲁迅《小品文的危机》

　　[14] 钟敬文《作为民间文艺学者的鲁迅》，载《寻找鲁迅·鲁迅印象》，pp120-121

　　[15] 鲁迅《忽然想到·二》

　　[16] 参见[美]韦勒克、沃伦《文学理论》，刘象愚等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84

　　[17] 参见祝帅《“设计”的阐释焦虑》，《美术观察》2004年第1期。

　　[18] 参见陈平原《作为文学史家的鲁迅》，载作者《文学史的形成与建构》，南宁：广西教育出版社，1997

　　[19] 鲁迅《看镜有感》

　　[20] 尚礼、刘勇主编《20世纪中国文学研究·现代文学研究》，北京出版社，2001，第166页

　　[21] 该文作为附录收入李欧梵《铁屋中的呐喊》，长沙：岳麓书社，1999

　　[22] 比较尖锐的意见如李允经《鲁迅与裸体画艺术——兼与李欧梵先生商榷》，载作者《鲁迅与中外美术》，太原：书海出版社，2005

　　[23] 钱理群《与鲁迅相遇——北大演讲录之二》，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3，参见该书第一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