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叫华夏的历史文明?当你看到古城墙根下,秦腔自乐班子打板、拉胡琴的随手捡拾半截子青砖垫在屁股下,而那砖却是一块秦砖或者明砖时;当你走到田埂上,脚踩的是厚厚的一层汉陶、唐彩、宋瓷残片时;当你在古玩市场听到有人拿着一件玩意儿挑剔地吼着:“才几百年的东西就敢在长安这块地方上言老”时,你就会感到《辞海》的解释是多么的空泛和苍白,且不论西周大墓群、秦兵马俑、汉高祖坟、唐武则天陵……
“所以才有了不到西安不算到中国的说法。也正是因为太悠久的缘故,才有了拿拴马桩子敲碎了做铺路石子,拿唐白石荷花池喂猪、饮马,拿明或清的墓碑盖茅坑的荒唐事啊!”谈及此,48岁的杨晓阳痛心疾首。于是,这位西安美术学院院长、全国美协副主席、画坛响当当的人物,在他的专业之外,干了两件值得自豪的大事:
7年前,成为西安美院当家人的杨晓阳,开始了他早已要做的事情:派人赴渭北高原农村收购拴马桩子。从宋金时期就已流行的拴马桩,原本是乡间富户乡绅拴马的实用物件,上端雕有各种动物造型,以狮子居多。有雄狮、雌狮、幼狮、人骑狮,还有的狮子身上趴有小狮。石狮或低头雄视,或歪头仰天,或回首吼叫,或正襟危坐;有的稚拙生硬,有的灵巧生动,有的古朴敦厚,也有的圆润柔和,拔地指天,挺峻傲然,富有强烈的生活情趣和浓厚的乡土气息,显示了民间艺人们饱满的思想情感和高超的技艺以及中华民族伟岸坚实的气魄。“如果这些瑰宝能够在民间得到很好保护的话,倒也罢了,问题是许多人把这根本就没当回事,因此,这些东西的境遇就可想而知了。一时的经济落后我们还可以追赶发展,但如果千百年的不可再生的文化结晶毁在了我们这一代手里,那将是永远无法弥补的,还有何脸面言称艺术家?又有何脸面向子孙交待?”这就是杨晓阳为美院收购拴马桩子的本意。
当然,并非所有的人都能理解,当一车车拴马桩拉回到西安美院后,各种非议也随之而起,但杨晓阳没有退缩,如果杨晓阳受到这些影响的话,那也就不是坚毅、大气的杨晓阳了,更谈不上后来上至中央领导,下至学生家长和海内外专家学者的交口称赞(包括起先反对的人)。就这样,7年下来,美院先后收藏、保管的拴马桩、上马石、门墩石等有7000余件,代价是美院勒紧裤腰带节省下来的300多万元,而赢得的是包括意大利、埃及、印度等多国在内世界上大名鼎鼎的艺术家们深深的震惊和由衷的折服,至于一届届学生们从矗立在西安美院各个角落的这些艺术瑰宝当中汲取了多少营养,又将会对未来的中国美术产生多大的影响,恐怕谁也说不清,能说得清的是这正是杨晓阳“大美术”观的具体体现。
一天下午,作画疲惫的杨晓阳,信步倘佯、陶醉在西安美院的拴马桩林中,忽然被脚下的一块石头绊了一下,拣起那块石头一瞧,原来是一个拳头大的炕头狮,这是西安美院收购拴马桩时农民扔到车上的,也难怪,当时在古玩市场上,一个炕头狮不过三两块钱,所以,谁也没把它当回事,然而正是这没人当回事的小小炕头狮,又成就了杨晓阳的第二桩大事,并因此掀起了陕西、西北乃至全国的“炕头狮子热”。
炕头狮,是一种广泛流行于西北、华北地区的石雕作品,论其起源,恐怕不会迟于汉唐,一般在小孩满月时,将一小石狮系上红绳拴在小孩的脚腕或腰上,其意为神兽护卫,保佑孩子平安无事。当小孩能爬动时用它拴住,使小孩只能在炕上活动,以免摔下地面。在这方寸之间,狮子蹲、卧、站、行、跃,千姿百态;威、憨、壮、拙、巧,浪漫夸张,这些魅力无穷的小石狮集结着黄土地人民对生活的热爱,也体现了老百姓渴望幸福生活和祈求吉祥安泰的心声,同时显示出了民间蕴藏的非凡艺术创造力。
收藏拴马桩是单位出资,而收藏炕头狮则完全是杨晓阳个人掏腰包了,那一阶段,只要得暇,杨晓阳就会出现在古城的几家古玩市场或是奔波在附近的郊县农村,时间一长,虽然人们不知道他姓啥做啥,但都知道“收狮子的来了”,这一知道不打紧,不仅成群结队的人大包小袋地上门送货,而且狮子价也一天一个样,“噌噌噌”地往上蹿着翻跟头,从一开始的三五元,一下子飙到了500元左右,好的甚至到了两三千元,这一下子把杨晓阳的钱包掏瘪了,好在他是大画家,实在没钱了便拿自己的作品换。短短几年工夫,他的炕头狮子就收藏了1600多个。如今,全国各地的炕头狮子还在源源不断地涌向西安的古玩市场。
“这是好事情呀,只有东西价格上去了,人们才知道珍视保护了。”在他摆满了石狮子和其他盆盆罐罐的办公室里,杨晓阳顺手拿起了一只石雕的直蹲狮子,手舞足蹈地侃侃而谈:“别看这东西小,但它的气势大着呢,从它的浑朴造型看,是典型的汉代风格,简简单单的几刀,反映了汉朝四方以长安为中心的民族大气,惟其不张牙舞爪,才体现了天人合一通天通地的自信和昂扬,是当时民族精神的站立。相反,到了明清时代,狮子倒是更精致了,却少了几许气概,多了几分奢靡。但不管怎样,他们的价值都不应该用金钱来衡量……美术可以兴国,一个国家、一个民族在美术上的成就,可以长久地留存在这个国家、这个民族的博物馆和地面上,成为后人永远无法替代的历史成就,成为这个国家兴盛强大的标记。”
难怪他要投入如此大的精力、财力去做这看似与专业无关的事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