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9月4日
到德国杜塞尔多夫的第一个早晨,早早醒来,窗外似乎可以看见日出,但未看见,于是又睡去,明武的手机时不时发出声音,可能是国内追他的短消息,他却全然不知,可见睡得香。
好久未煮饭,米也不知道应该洗成怎样的程度,按大概的印象去做稀饭,却不成而成干饭,明武此时已醒来,闻到香,他问:“睡时可听见我说梦话?”我当然说:“听见了。”于是他大笑。接下来便可以向他求救来帮忙做稀饭了。
杜塞尔多夫的纬度与北京差不多,气候大同,略微潮湿,倒是空气好且安静得很。植被似江南,平原看不见山。莱茵河缓缓流过,只是建筑和人种不一样,人很少。
若冰,按他爸爸的说法已经是德国人了,此次一见,果然是了。倒是那德国人,虽然不懂中文,感觉却细腻,有点中国人的味道,他叫曼勒,是邀请人,是宏-宝岛艺术-自然博物馆基金会的主席。
2005年9月5日
终于见到日出了,还是明武缘分好,叫醒我看到了日出。
我们住的房间是一个高6米,80平米左右的大房间,家具摆设简单,除了床、桌子、凳子必须之外,没有什么陈设,隐约透出德国人理性的冷来,墙上挂了三个镜框,里面的衬纸好像有点花纹,没有别的,明武想什么时候在上面挂上我的画,可以亲和一点。落地窗,躺着便可以看见外面的景色了,睡眼朦胧,一眼望去还误以为是秦川,此处的景色的确太像八百里秦川了,远处是塬的地形。望着便想起之前陪妈妈去黄帝陵参拜的途中写的俚句:“不作诗句工,不为诗人愁,悠悠塬上行,秦川不回头。”
这里和上海反差很大,我们是从上海出来的,在浦东机场,未出国门已很是西方国外了,看来,东方是西方,西方倒像东方了。
现在才知道我们来德国住的是杜塞尔多夫附近的喏斯,并非杜塞尔多夫。明武是此行的主角,他是被邀来造园的,而我是作为参谋被邀请的,建筑设计对我来说,实在是扯远了。不过,中国传统建筑的观念是山水,可游可居,自然和谐,与山水画的道理是相通的,而当今建筑家们在这方面的意识却丢失已久了。
需要营造设计的区域在我们住地的附近,这里植物茂盛而种类繁多,有法国梧桐、红豆杉、白杨、垂柳、裟椤、鹅耳枥等,沃尔加特河环绕着它流过,自然景观和中国没有区别。为了熟悉地形,今天我们以莲花瓣形的路线转了一天。
2005年9月6日
早晨起来看窗外,景色依然。
明武是天台人,佛教建筑的专家,一直在天台国清寺做古建筑保护和维修。到如此遥远的地方造园,不知道是怎样的缘分。这里的自然景色,与中国如此相似,这是我们之前没有想到的,对此多少有些亲切感。
这里有三种中国的植物,珍贵而特殊:鹅耳枥、红豆杉和裟椤,这也是之前没有想到的,都被列为了联合国保护的濒危珍惜树种。鹅耳枥有一株,这是目前世界发现的第九株,其他八株分别在我国的天台山和普陀山。而这里的红豆杉、裟椤却到处都是,数量极多,这使明武格外地兴奋,如数家珍。他说裟椤树原产印度,现在印度已经不多了,最多是我们中国的天台,其次是亚鲁藏布江等少数几个地方,海外日本和新西兰有一些,这是之外发现的又一处。裟椤树在佛教中有着特殊的含义,代表智慧和圆满,被称为佛树,据说有裟椤树的地方都与佛教有关,此地到底与佛有怎样联系呢?我们目前无法知道。红豆杉原产地在中国的云南,药用价值极高,近年来,几乎面临毁灭的状态。这里与中国有如此的缘分,不能不使我们感动。
高伯纳先生是若冰的老师,杜塞尔多夫美术学院的教授,在德国是大师级的人物。他下午特地来看我们,远远地看见他走来,很有气度,眼睛充满智慧,70岁的老人,看起来十分健康,精力充沛。一进门,便盯着墙上的镜框,说道:“哇,马蒂斯”,一阵喜悦掠过了他的眉梢,这时我们才意识到床前挂的是马蒂斯的原作。他先给我们看了中国美术学院许江院长给他的邀请,便直切主题,要看我的画,看了两件,即说了一大堆话,若冰译为:他说他想看的中国画是这样的,不过可以再简一点。我很吃惊,他居然能看中国画,而且眼光很高,看来艺术不分国界。他的态度坦然而直接,气宇轩昂,真是值得尊敬的老人。聊了片刻之后即便邀我们去看他的画室,显然他把我们当朋友了,若冰觉得不可思议。老人工作的环境很好,周围看不见建筑,都是绿色,房间很大,完成和未完成的大小不一的作品和各种颜料到处都是。他又带我们进了另一个房间,很意外,中国的家具、瓷器、木器、玉器陈列布置着,其中有一件佛的石雕,精美绝伦,国宝,北魏之前丝绸之路上的东西,“曹衣出水”出于此。
老人的作品以色彩为主题,很炫目,有一件蓝色的作品我很喜欢,雨后青空之色,如宋徽宗的“汝窑”,我以为是正色,西方色彩观我不懂,因此,只能以我所知道的来格物了,我很直接地说了我的看法。老人说:40年后你会变的。老人的目光慈悲,使我一阵热血。
晚上回到住所,感慨而惆怅,不知不觉地睡去。
2005年9月7日
早晨起来,窗外远处的树木被一层薄雾笼罩,显得很有灵气,原先单调的景色多少让人有些兴奋。约了九点,明武早早地便催我收拾行装,提前五分钟在楼下等,在我们的印象中,德国人是最守时的,结果,他们迟了半小时,看来,德国人并非如此。曼勒和若冰带我们去看了几个石材市场,了解当地的建筑材料。这一天,跑了两个国家,荷兰和比利时,发现几块奇石,建议买下做造园用。
2005年9月8日
和大多的艺术家一样,我们也认为在欧洲最为吸引的应该是巴黎,它是艺术荟萃的精华之都。据说杜塞尔多夫距离巴黎只要几个小时的火车,真有点箭在弦上之意。
2005年9月9日
尽管我和明武完全不懂西方语言,下午两点,我们已经在巴黎北站了,各色人种穿梭其间,有点不知所措。林祖强来接我们,在巴黎能联系到的朋友只有他了,幸亏有他,我们才可能有此巴黎之行。他住在蒙马特教堂的附近,是巴黎很有名的地方,去他家的路上,祖强不断地遇见熟人,时而停下来和他们闲聊,而我们只能呆在一旁感受。巴黎太直观了,人种、皮肤、毛色、五官、眼神、表情、手势……太怪了,不可思议,如入梦境,此刻的我不敢相信已置身于胡人胡地,巴黎整一个蕃邦的总部!
明武突然说到:“太亲切了,贯休的十六尊者在这里。”接着大笑,十分开心。
的确差别太大了,光怪陆离,完全不同的文化,不同的理解,吃的东西完全是胡人的口味,这就是巴黎。
祖强很适应,与他们很和谐了,已然是法国人,一口纯正的法语。我们已经十多年没有见了,他与十多年前比显得自信,表情从容。外表变化很小,很年轻,状态不错。他在法国的一家国际电台工作,还兼了两份工作,一直是单身,据说他最近还在蓬皮杜艺术中心策划了一个中国当代艺术展。
法语很好听,像昆曲的音调,法国灿烂的文化在此可以体现了。
协和广场气象大而又很精致,巴黎的象征,我看到它时即是这种感受,风很大,吹得耳边呼呼响,风云变幻,势若欲雨。
住的旅馆属十八区的蒙马特高地,据说人群最为丰富,外国人很多。我们住的旅馆小却舒适,有些浪漫的情调,像法国电影中的印象。
2005年9月10日
拿破仑太伟大了,看了罗浮宫,不能不作此观想,他把欧洲和埃及等各地的宝贝,甚至连建筑也运回巴黎,真是个奇人。奇人奇想,且成了现实。
埃菲尔铁塔大得惊人,我看不出好在哪里,只是大、高。为什么要有这样的建筑,我在塔下和周围转了又转,琢磨了又琢磨,觉得想法好怪,我们中国人是另外的世界,欧罗巴人的想法看不懂。欧洲人想法是奇特的,我不能理解,和我们中国人太不一样了,看了之后才知道中国人是伟大的,想法是正确的,建筑、艺术、饮食、风俗、生活的方方面面都体现得淋漓尽致。是什么想法使欧洲变成现在的样子,不得而知,我想在很久以前,东方和西方应该没有多大的区别,人的长相也不会有太大的区别,因为想法趋于不同的方向,才有今天的天壤之别,而今天现代化的交通和通讯,又打破了隔墙,使两种不同的文化完全暴露在面前,让他们面对面,好奇怪啊。接下来应该做怎样的考虑?这即是我们人类未来的命运。
2005年9月11日
相隔一百多年了,面对莫奈的照片,我居然仍能感觉到他的睿智,西方艺术大师的长相应该是这样的吧!他的住地充满生机,满眼是绿,风水真好,据说平地里高出一块来是吉祥之地,莫奈居处之处就是这样的地形。
莫奈的园子和周围的景色如同他的画,可谓一奇,保护得很好,面目依旧,风水宝地。进入他的屋子真让我叫绝,墙上挂的都是浮士绘,这就是他的色彩之意,很直观,真是高人。法国还是伟大的,能出如此的艺术家。
大凡西方的色彩大师容易癫狂,凡·高的经历使我想到“五色令人目盲”。莫奈的色彩与他们是不同的,他与东方的法脉相接,独具慧眼。
参观者多来自日本,这里的日本人是此趟欧洲之旅所见最多的。在这里,我看见了日本人自豪和崇敬的表情。
假如莫奈读过张彦远的“色彩之意”,又将作如何观,我只能存念去想了。
巴黎实在迷人,却不能不离开。
语言不通总是要出问题的,我们回诺伊斯坐过了一站,两人虚惊了一场,最终回到住所,居然有回家的感觉。
2005年9月12日
未下楼,房间里看出去依然是单调的平原,我们聊了一天。
2005年9月13日
我们每天的工作几乎只是看地形,要经过一大片的地,阔而远,也是基金会的地,途中有一巨大石雕,抽象的,很高,每次看见它,我的住地就到了,已经很熟悉了。路边不时有野兔飞驰逃逸,今天竟然在地里看见了三只鹤,我们兴奋地奔向它们,它们却缓缓飞上高空,真是仙界的飞禽,我还在遥远的域外,有些想家。这里还有两匹马,一匹健壮而雄伟,已经成年,另一匹年幼,常常跟在边上,我们之间已经毫不陌生了,路过时会到路边和我们打招呼,真通人性。
2005年9月14日
我们专门去看了若冰,若冰是高伯纳的学生,与西方的艺术有着特殊的缘分,毕业于杜塞尔多夫美术学院。
因为这样的因缘,我们参观了杜塞尔多夫美术学院。这所学校很有名,是现代西方艺术的发源地,出了很多名人,如米罗、包衣斯等这样的大师,若冰就读的教室正是当年米罗的教室。米罗的作品包含着东方艺术的意境,而若冰的作品让我感受到西方艺术的法脉,他对西方色彩的研究和理解,纯粹而正宗,已经超越了前一代留学西方的东方艺术家,据说他对西方色彩的理解是经过几年的彷徨之后突然一刻顿悟了。我看他的作品,色彩有浮动的感觉,这让我暗中称奇,我们在他的画室呆了大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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