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诗人但丁(1265-1321),很多人都不会陌生,恩格斯将其称为“中世纪的最后一人,也是新世纪的第一人”。不过,在十四世纪的意大利,有着一位可以和但丁相提并论的画家,那就是乔托·迪·邦多那(Giotto di Bondone,约1267-1377)。意大利人相信,正是凭借这两位天才杰出的创造力,文化与艺术才迎来一个新的时期。乔托在后人心中成为一个明确的起点,从他开始,中世纪的神秘色彩逐渐消退了,艺术史也开始撰写关于伟大艺术家的传奇。据说,乔托出生于一个贫寒的农民家庭,童年的生活在牧羊中度过。直到12岁时,当时的大画家契马布埃(Cimabue)偶然发掘了他的天才。他发现,这个看上去很普通的小孩能够把羊群的样子活灵活现地在岩石上描绘出来,于是赶紧与乔托的父亲商量,使他进入自己的工作室,从此走上绘画之途。契马布埃的眼光没错,乔托的确富于一种赋予对象以生命的魔力。《哀悼基督》是他在1305至1306年为意大利帕多瓦的阿雷那礼拜堂所作的装饰壁画之一。在这幅画上,拜占庭绘画带给人的那种平面而抽象化的感觉消失了。人物不再是对称的一排,而是以左下角的基督与圣母为焦点核心,展开了一个表现心灵与情感的动人场景。
位于构图中心的圣约翰,在绝望与悲痛中向后伸展双臂,向人们展示出那几乎已经被停止使用了一千年的透视法,尽管此时,乔托其实并不太了解解剖与透视的规律。画面人物的形体也变得浑圆起来,在明暗相接的部位,过渡出现得更加柔和而且符合结构规律。在一件件长袍下面,我们可以真切地感觉到那些富于厚度和温度的身体,可以清楚地了解到他们是如何做出自己的每一种姿势。尽管仍然强调对线条和轮廓的坚实描绘,但在近景与远景的人物之间,我们已经可以感觉到存在着一定的距离。这些具有实体感和雕塑感的造型方式,又一次体现出人们在平面空间上追求深度错觉的努力。
不仅如此,乔托笔下的人物还开始具有了一种浓厚的人情味。他不仅懂得如何表现人物的情感,而且知道如何把握住生活中最本质的事件。如果说绘画在那个时期仍然是写给文盲的书,那么乔托写的这本无疑是最能够打动人心的。画面描写了《新约》故事中一个最为悲哀的时刻,基督受刑后的尸体被从十字架上取下,苍白、僵硬而无力,头、手与双脚都需要由人托起。圣母满怀爱怜地将他捧在怀里,母亲悲哀的神情与关切的双臂同冰冷的尸体形成鲜明对比。其他人也都难以抑制内心的情感,或者失声痛哭,或者默默无语。近处的两位女子尽管背过身去,观众也同样可以感觉到她们悲痛的心情。远角的一棵枯树更加重了死亡的气息。阴霾的天空中,赶来一群加入哀悼行列的天使,他们的表情与哭声愈发令人觉得撕心裂肺。没有人不会被这样的场面打动,画家使我们不再仅仅知道一个故事,而是仿佛亲身经历了整个基督受难的真实场景,他如此信服地令观者看到每一个人物在这个悲剧场景中如何表达了他们的悲恸之情。
乔托具有围绕一个主题把故事讲述得有声有色的能力,他的读者与观众也一定被这种能力深深折服。因为他把他们带入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境地,《圣经》中的话语原来可以通过一种人类共通的情感而得到更为深切的理解与体验。观众的热情被前所未有地调动起来,他们渴望看到更多由伟大画家绘制出来的作品,从而使内心得到震撼。在当时,乔托的盛名广为流传,人们像关心今天的明星一样关心他的各种消息,以至于直到今天我们仍然能了解到,乔托尽管个头矮小,相貌普通,但却机智聪明,喜欢开玩笑。这在从前的艺术史上可是从未有过的现象,艺术家开始具有了自己的个性与面貌。而且,乔托因为绘画而变得非常富有,社会地位也很高。他与罗马主教熟识,被那不勒斯国王称为至交,佛罗伦萨城甚至授予他以最高画师的称号,还把城市的重要建筑与公共艺术全部委托给他去设计。从此,艺术家开始享有独立地位,而艺术则终于完全冲破了僵硬形体的桎梏,再次回归到古希腊与古罗马的生命传统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