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的远望,延绵不断地延伸。延绵呈现远望的突出品质。丛山与大江的延绵,桑园与城廓的延绵,林烟与云霞的延绵,我们的心从江山风雨中轻轻拂过,去追随目光的最远端。延绵是一个又一个变化着的延续,一个又一个有关联的变迁,一个又一个意内与意外的叠起,一个又一个“万不得己者”的推进。这叠起与推进指向远方,却同时逼向内心。
——许江《远望者日记》
遥远与切近
“我的转折刚刚是在当中国成为他方的时候,反而更清楚地意识到了他的价值和意义。所以,有时‘远’并不是‘遥远’,却是一种‘切近’。”
2006年9月14日,中国美术学院院长许江的画展“远西”,在他“远望并重新发现中国”的地方——汉堡,隆重拉开了帷幕。
“这一天,月亮是‘下玹月’。中国人对于时的观念,本身就带着天象景观。月既是可见的天体,又是可观的天时……”在汉堡,当我们看到许江在德国电视记者的摄像机前,以抑扬顿挫的语气,阐释着“中国时”的时候,很难想象到,十几年前,历史呈现的是另一番景象。
“1988年和1989年,在中国是夏历时间戌辰年和已巳年,我在汉堡学习生活,度过了两个春天和夏天,一个冬季和秋季。”当年,一个经历过上山下乡、“眼界与中国的大门一起突然打开”的青年油画家,不仅怀揣着一份强烈的使命感,还带着一股要把“中国传统文化扔进历史的垃圾堆,再踩上一只脚”的情绪,来到表现主义绘画的重镇——汉堡。
“刚出来的时候,不知道世界在干什么,本来要学习表现主义绘画,但到了汉堡,才知道西方已经不玩绘画了。于是开始做装置、做影像,花了很多时间来寻找自己。”
“要感谢我的教授卡彼”,许江说。“今天看画面,好像没有教我们什么,但实际上教了我们最重要的东西,就是他使他的中国学生重新去面对自己的文化传统,而不是把我们简单地改造成西方的画家。这是他了不起的地方。”
那两年,汉堡“天地书店”成了许江经常光顾的地方,他看了很多关于中国文化的书籍。今天,这个书店已经不存在了,但是“这段生活如此地塑造了我,以至于我后来发生的一切,都可以在这里找到一种因缘。”
回国之后,许江一直延续着他与汉堡的那份不解因缘,也曾多次在西方国家举办展览。今天,西方的艺术对许江来说“已经不是很新鲜,我们基本上是与西方艺术处在一种对话的过程当中。”
许江认为,西方艺术无疑对中国艺术有着巨大的影响,但是,它始终也有自己的问题。卡彼这一批西方知识分子也在不断地反省自己,出路在那里?可能有的参照在那里?他们认为是在东方,所以有一种对东方的想象,正是因为这种想象,更觉得东方人,需要回头观看自己的文化,当然不是简单的把东方文化拿起来,而是让这种文化精神活在今天的现实当中。这种观点在西方已经相当普遍,这也是中国当代艺术,能够得到世界关注的一个原因。
逝去与回归
此次在汉堡美术馆举办的命题为“远西”的画展,是许江及另外两位中国艺术家和他们的共同导师卡彼·布莱梅的作品联展。
许江在这次画展上展出了他的《历史的风景》、《被切割的远望》和《葵园》系列作品中的几幅代表作品。
“我画的都是消逝和正在消逝的风景。当我们去看北京紫禁城的时候,实际上是带着自己的一种心情。风景既是我们所见的风景,同时也是我们心灵的风景,在这种心灵的风景中,有时又带有一种历史感。”许江在诠释其《历史的风景》系列之大北京·故宫冬雪之二时说,“我的画都采取了像鸟一样的俯视角度,因为当我们从天上俯瞰时,可以和‘逝去的风景’保持一段距离。这种距离不仅仅是空间上的距离,甚至是时间上的距离,由于有了这个距离,我们的内心就有了一个可以展现的空间。”而画面中那些跳动的透视线和十字架,一方面表现了空间的透视感,表现了大自然的辽远,另一方面这些仿佛在奔跑的透视线,也表现出了作者内在的一种激动。
有一个阶段,许江画了大量的废墟:珍珠港、德国议会大厦、圆明园……“当时我在画面上都画了手,因为我觉得这些风景的背后,是多种历史力量的交织。圆明园既有封建的力量,又有八国联军侵略的力量,交织的结果是圆明园今日的废墟。但恰恰这个废墟,这个西方建筑的残骸,成了中国人耻辱的象征。”但到后来,被称为“中国第一位废墟画家”的许江慢慢意识到,手是多余的,“其实,风景本身已经代表了自己的历史感”。
这几年,许江从“俯视的天空”又重新返回到了大地,回到了现实生活之中。他开始画了很多向日葵园。并给《葵园12景》的每幅作品都加上了一个小题,“水云间”、“西风瘦”、“朔风流”等等,呈现了一种大地丰收之后逝去的苍凉,同时,又有一种自我拯救的力量,有一种中国人对时间的观念,有一种伤时感怀的情绪。
经历了欧洲远游,经历了装置、观念艺术,如今许江又回到架上,又回到了绘画,“返乡,返绘画之乡,返自己真实的心灵之乡。”许江说,在历史风景画中,我越来越发现,真正的历史就在绘画本身,用不着找一个象征物去象征它,绘画的真实意义就在绘画本身。
价值与价格
“我刚好是没有参加拍卖的人。”
当记者问道,如何看待当前火爆的中国艺术品拍卖市场时,许江说,他早在十几年前就参加了嘉德拍卖,后来就不再参加。“现在市场上流通的都是我不好的作品,但是我觉得艺术市场繁荣是一个很好的事情。”随即,他话锋一转,但是千万不要把拍卖的价格当作艺术品的标准,一个好的艺术品市场对于艺术家是很好的支持,对艺术是很好的支持,但是千万要注意,艺术的好坏不在于价格的高低。
前一段,许江在上海参加了一个叫“头脑风暴”的电视节目,“我很惊讶的发现,我们的大众对于艺术品的价值给予了极不适当的期望,他们认为艺术品就要营销,我就告诉他们营销只是推广的一部分。”他说,艺术历来是“无用之大用”,是要提升人的精神。对于一个花了两块钱买张门票去看画的人来说,可能比那个以2千万拥有一副作品的人,得到的艺术熏染更多。
许江认为,历来艺术的消费和艺术的欣赏是两回事,当年凡高一生只卖了一副画,但他却丰富了人类的精神财富。而现在,从媒体到大众都对艺术和艺术品的概念不甚清楚。艺术是精神的产物,不能以简单的价格来衡量高低优劣。当然,艺术品可以进行买卖活动,可以推广营销,但营销决不是艺术的救命稻草。在市场经济的今天,艺术首先要把自己作好,在进行创作时,如果想着要卖掉自己的作品,那是肯定画不好的。
自2001年,许江开始担任中国美术学院院长至今,学院规模在不断扩大,业已成为中国美术院校中的翘楚。学院不仅设有国、油、版画和雕塑专业,还有综合艺术、自由艺术、建筑、动画和新媒体专业。然而,令他颇感忧心的是,80%的学生在学习实用美术,学习传统绘画的只占20%。而在绘画专业中,选学中国画的又只有10%。然而,即使如此,这些学习国画的学生还面临着分配不出去的困境。作为院长,许江认为,只有解决好全球境遇与本土资源、传统文化与技术文化、人文关怀与娱乐文化三个课题,才能衍生出和而不同、共生互动的和谐文化环境。
有评论家认为,今天艺术家面对的是一个比任何时代都更加复杂和烦扰的现实,审美领域与政治、伦理、环境、文化等公共领域彼此交叠,符号与意义在媒体传播中不断延异……为此,艺术家不得不努力成为一个具有跨学科的知识储备、广阔的国际视野、深刻的现实洞察力的思想者和行动者。
许江,无疑正是担负起这一身份和命运的艺术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