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他的虚拟术法中,有了丰富层次感
20世纪,计算机的出现及广泛运用,大大改观人类对于整合性工作的耗时费力,同时也让生活进入一个划时代的科技新知的境界。当计算机的功用逐渐扩充,很自然也被赋予更具有层次感的工作内容。计算机科技所虚拟出来的世界,因应不同社会角色而有了不同的价值,也带动不同的产业机能。如果把范围缩小到艺术这个领域,新媒体艺术在这近半世纪来发展最为蓬勃,尽管它并没有取代传统艺术运用笔、颜料的主流位置,但它却丰富了艺术表现的形式,也为艺术家带来较多的创作刺激。运用视讯与计算机科技媒材,所创作出来的艺术表现,被归纳到所谓新媒体艺术(NewMediaArt),或许是因为新媒体艺术建立在计算机科技基础上,而计算机所具备的容积量又是惊人、沟通能力也是极度快捷,因此;当我们习惯称呼新媒体艺术这个专有名词过程里,很自然就会把新媒体艺术视为一种平台;一种能承载诸多可能性的沟通平台。这一点,在我们看待绘画或雕刻艺术表现时,根本是不可能会作等是如想的。可见,新媒体艺术在现阶段,不单单只是一种艺术表达形式,它应该也是人际沟通的一种方式。
新媒体艺术的发展,严格讲是与每个地方的经济文化背景因素,有着比较大的关联性。以亚洲的视点来看,日本、韩国、台湾,都是发展新媒体艺术相当有其环境因素的地方。日本,本身就很擅长处理高科技产业,并且很极力把这项产业放诸于生活里面,这个基础背景使得日本艺术家;在运用计算机科技来传达艺术想法中,也等于赋予了一个比较宽阔的生活层面,同时日本也可以说是;现阶段亚洲地区在新媒体艺术发展路径上,最能够跨越艺术与流行文化两个界线的代表。韩国,虽然有白南准为新媒体艺术的教父,但韩国在这方面的艺术表现并没有日本来得积极,但由于韩国的科技产业目前的跨国性势力相当庞大,相对之下也带动整体环境对于高科技产业的认识,使得韩国新生代艺术家在运用计算机科技方面,也有了相当大的成绩。台湾,从作晶体代工再到自创品牌,计算机科技产业为台湾创下非常高昂的经济产值,所以台湾的艺术家在以计算机科技来作为表现媒材,从早期较为刻苦的土法炼钢型,再到现在都能与专业的计算机软件设计师或团队一起合作,前后之间只有几年光景,但是不管是技术或者创意,简直是耀眼眩目。比较起来,日本的新媒体艺术,在文化色彩方面,已经超越传统日本所谓动漫色彩,它更倾向于社会人文层面,调性;有点偏冷,但掌握日本目前的社会节奏感相当准确。韩国的新媒体艺术,还是有很浓厚的自己文化背景,再企图通过自己的文化来思考泛文化性的思想整合。台湾的新媒体艺术,逐渐发展两个大方向,一个是极度个人化、但不具僵硬地域色彩的国际性面貌;另一种则是能够紧扣中国文化的深层精神,但能透过计算机科技来加以反刍。三个不同背景所涵养出来的艺术家,的确让亚洲的新媒体艺术产生一股缤纷景象,各自书写了属于自身的文化视讯。
如果说,架上绘画是一种静止的画面,三度空间的雕刻作品;就可说是让视觉变成立体化的表现。问题是,我们又该如何来界定现阶段透过计算机的录像互动装置呢?它固然是透过计算机数字的高科技来作为工具,但很显然已经跨越立体三度空间的表现,让观众成为作品的一部分,传统艺术的疆界俨然瓦解,世界在扁平化之余,艺术;变成与观者能够达成相互思考的平台。因此,或许我们可以把录像互动媒体艺术,视为人对理想现实的一种投射。
黄舒屏于《在数位月光下,一个诗意的居在》文章中,有段话讲得极好。『当梦游仙境的艾丽斯指着迎面而来的独角兽,她说「你若愿相信我是真的,我就相信你是真的」。…,如果科技数字所构造出来那如真还梦,如梦亦真的『造境』不再是一个不知名的它处,而是一个正在不断改变真实意境的此在,我们在此遇见我们脑中所想象的抽象意念以及想望欲念赋形具现,并与我们一同存现在具象的现实空间里….』。黄舒屏更也提及说『不少艺术家们运用数字的技术以及它迷惑视觉真实的虚拟术法,再现眼前所见所在的景观,呈现一个异于平常却又让人感到陌生的真实…』。这话,很真确提到关于数字录像艺术的两个重点,一个就是造境的问题;另外一个则是迷惑视觉真实的虚拟术法。
不论是前者或后者,都得先提到虚拟实境(virtual reality简称VR)。这里的虚拟实境,应该把它拆成两个层界;实境、虚拟。以来自台湾的艺术家林俊廷(b.1970)来讲,就非常能够把这两个不同的面貌互融得异常自如,甚至往往也超越现境的本身,并且邀请观众来参与,让观者产生一种似幻如真的时空错置感。
林俊廷,始终力图透过计算机科技素材来探讨「时间」这个子题。
计算机科技的本身,本来就是在解决空间的时间性问题。存在每个不同空间里面,都有着自己的时间背景,计算机以疾速的动作串联时空距离,在扁化的视距中,在观者面前重新建构一个特定的时空场域。
比如说,林俊廷有一件名为《消失的时态》录像互动作品,他以四组不同的画面来探讨时间的面貌。第一组出现的画面是水,观众进到展场之前,会先拿到一只红灯笼,红灯笼的烛火摇曳,只见灯笼经过水面就能产生涟漪,就好像人的记忆片断不停地被翻搅。第二组画面则是古城;一个弥漫着浓雾的古城,观者提着红灯笼逐渐走进,就会开始发现好像在走一趟前世,男、女、老、小;一个个出现、离去,观者似乎是以自己的今生来与自己前世相遇,突然之间,熟悉感与陌生两极交会。第三组画面则是森林,层层浓郁的树林,观者必须靠着红灯笼的远远近近才能逐渐寻着一丝亮度,眼前依稀出现一只独角兽(神话里,唯有心思干净如孩童的人,才能有幸见得到独角兽);但似乎又稍纵即逝非常不真实,于是观者就在这座森林中,不断地寻找着到底有没有独野兽呢?第四组画面则是墬楼,观者只见到一个墬落体非常快往下墬落,灯笼逼近与拿远,适巧与墬楼的速度有了一种相互呼应的节奏。林俊廷在这件作品里面,让观众成为寻觅时间面貌的载体,红色的灯笼就好像是一盏明灯,很微弱但又只能作为依赖,就好像人的生命一样;多数的时间其实是孤独的,亲人、朋友…,都有自己得面对的功课。水是记忆的镜子,能照自己也能看人。古城则是对自己的返照,在时间的流动中,自己到底作了什么?没做了什么?森林则是人生的境遇,经常会有看得清楚又彷若置身丛林般,独角兽拿来比喻一种理想,想追逐;却也不容易得手。墬楼,则是得意与失意,何尝不都是一体两面,只有平常心才能稳住自己,也能稳住未来。这件作品,相当有奇趣,它涉及到生命一种轮回、人生的际遇,也触击到人对于自己某种深层的不安全感,时间;在这里面,成为一个裁判、一个旁观者。
在《化境》作品中,林俊廷藉由触控面板引出春(梅)、夏(兰)、秋(竹)、冬(菊),观者可以透过推、拖、拉、点的方式,慢慢看到这四种植物在荧光屏缓缓长成,时间在这件作品则以蝴蝶这个象征物出现,低飞、轻舞;四季在观者手中幻化自如。基本上,这件作品的气质十分古典,林俊廷固然是采取3D作为表达方式,但他却让画面能够呈现出2D平面视觉效果,传统中国水墨画的情境与墨韵清逸,很鲜活、自然地展现于面前。计算机科技的冰冷,倒是在这件作品身上,有了文化的温度发散出来。至于《蝶域》这件作品,再度延用了蝴蝶这个隐喻,观者进入空间,一记光束从天洒下,地板点点幻幻,细看才知是蝴蝶,抬头;只见漫天增多了彩蝶,似乎随着观者的移动在追逐着。观者接着会看到角落有一个黑色方体,一接近玻璃镜面才知道上头停栖着一只蝴蝶,当你的手一接近可望抓着牠;蝴蝶,飞了!你的手一离开,嘿;牠又歇息在那儿!然后,你会看到墙上出现了一个金色画框,中央好像摆放着一张纸片,依稀写着【庄周梦蝶】字样,真接近想要看个仔细,纸片消失、中央换成一朵金色玫瑰花。旋即,几只彷佛透明精灵般蝴蝶绕着玫瑰花转了之后;跃飞而起。鼓翅之间,天空洒落好多金粉,观者就在这不经意的过程里面,沾上了金粉,走出了展场,一切就好像在无意中捡拾起某个片断,有点不真实;却又好像很实在经历过一场惊艳,好比肩上、身上的金粉,很真,但也显得有些虚幻。【庄周梦蝶】,是个很旧的中国文本,舞台上也搬演了好几种版本,其实是个很缺乏新意的题材,庆幸的是林俊廷并没有把焦点放在这个旧文本上,虽然,庄周梦蝶、蝴蝶;这样的隐喻取向还是不免流于窠臼与过度白话,但他让旧的文本;转换成一种人对某种理想的怀想,并且很刻意安排作为是过场而非主轴,蝴蝶;成为一种人对于太惯性的事物或人,反而易起轻蔑之心的象征。就好像本来就停栖在玻璃板上的蝴蝶、金框中的金色玫瑰,它们原本就在人的生活四周,可是我们却往往会可望去抓住那不确实的纸片、如蝴蝶簇拥追逐般的虚名。等到累了、倦了,才知道所谓的幸福,原来就是曾经。
林俊廷的电子媒体艺术,与他高高壮壮的外型颇为相异。他的作品细腻刻划时间不同情境光影,文化本身的底蕴,在他表现的作品里面,彻底成为一种丰富的层次感;而不是一种浮光掠影。有一点相当重要的是,电子媒体艺术;尤其是互动录像装置作品,最怕的就是作品语汇太多、太繁复,甚或是文化背景的色彩过于浓重,都会让观者在成为作品一部份过程中,很快的退出来「剧情」。林俊廷在这个环节的掌握,时间与视觉的语汇格外简练,能够很快帮助观者进入他所虚拟的实境里,他收拾计算机科技的各式细节,很精准、很干净,这几乎已经成为台湾从事电子媒体的艺术家,普遍都获得肯定的创作特质之一。不过,林俊廷显然更能够擅用这层特质,他让自己的作品在彷若计算机游戏灵活空间转换与纯电子录像艺术深度两极中找到平衡,使得作品没有停留在卖弄谐趣、感官表面空间,真正能有回旋、停顿的余味。这或许,也为电子媒体艺术走出了一个更值得思考的表现路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