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少数历经文革磨难,眼睛依然清澈光闪的人;
他自认是平民画家,没有隆重的开幕仪式,画展更像是一场聚会;
月光下的窗影是画作中的一个符号,对窗子含义的理解,据他讲,是见仁见智的;
尤劲东:《把画送往佳木斯》与青春日祭插图画展

尤劲东
日记就是我的生命
问:不论是《把画送往佳木斯》这本画册,还是您的个展“青春日祭插图画”,都用了同样叙述体裁即绘画日记来体现,最初您选择这种方式来记录自己的青春年华有没有什么目的性?
答:一开始没有什么意识,就是因为我喜欢画画。我在去北大荒之前读的是中央美院附中,画画能帮我观察生活,如果不是去画,就不会去记忆。比如北大荒房屋的窗户、烟囱,在画这样具体东西的时候,你就会发现你对生活更加了解。
在当时,我们看的东西很少,劳动也很枯燥,画画就是一种发泄,可以将对生活的理解和对政治问题的看法记录下来。最初只是画些素描,休息的时候给同事画个头像,慢慢拓展的范围也大起来,画些小型的油画写生。后来越画越多,就感觉自己离画家、离艺术越来越近了。
问:那些日记您现在是否还留着?
答:在北大荒留下的日记本,我走到哪儿带到哪儿。平时闲暇,翻翻日记,看看这一生我是如何走过来的,自己会感动,就像累了抽支烟一样,非常舒服,这也是一种享受。有了这些回忆,也就有了精神上的寄托,感觉自己那些年没有白过。我觉得日记就是我的生命,钱财之类包括我画的画都没有他重要,或许对我来说什么都是可以丢弃的,除了日记。
画展就像是一次聚会
问:您这次的参展作品大都是选取《把画送往佳木斯》这本画册中的题材,您是在什么样的背景下创作这部绘画小说的呢?
答:我90年代旅居日本,那边的环境是很安静的,就好像到了一个静止状态中,历史的记忆仿佛过滤一样,一层层地显露出来。也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我开始整理日记。把当时几个字的概括补充完整,并添加一些感受和理解,使得回忆和生命历程变得越来越清晰。同时,非常自然的我就以那个年代为背景写了一些短篇小说,《把画送往佳木斯》是其中的一篇,还有《瓦尔特保卫萨拉热窝》,以及《爱情是蓝色的》的等等,曾经在日本的报刊上发表过,当时有些中国留学生看完以后感慨万分,正是这种共鸣,激励我继续做下去。
回国以后我就一直想做成系列性的绘画小说,《把画送往佳木斯》只是第一篇。但因为我在中央美术学院任教,课余时间很有限。所以这本《把画送往佳木斯》的书,从构思、设计到出稿,一共花了三年多的时间。
《把画送往佳木斯》是以我本人为生活原型的,整本书都是由一幅名为《晨光》的画引起的。这张画是确实存在的,只是现在不知道原画去了哪里。故事就发生在把画送到佳木斯的夜晚,印象极深的是我站在车尾撒尿,由于风向的问题,尿都糊在脸上了,当时我感觉自己像一堆垃圾一样,我想我这辈子都忘不掉。其实即使是现在,那些基层的艺术爱好者们,他们在推荐自己画作的时候所受的苦、难也是很大的。用历史的角度看今天,我们就能很清楚我们站在什么位置,该做什么样的事情。
问:这次画展您有没有比较独特的创作理念贯穿其中?
答:展览中除了展出这部绘画小说的画幅外,作为“青春日祭”的插图,还有一些尺寸较大的作品参展。我将大画面和小日记式的作品同置于一个展览上,作为一种创意,体现大时代中的小日记,以及小日记中的大制作,这样一个概念。我觉得我们那个时代是一个沉甸甸的时代,很多作品都值得画成大画的,唯有大,才有感染力和说服力。现在看来,是正确的选择。
问:虽然是一次非常震撼和激动的展览,但我发现很少有媒体进行报道,也没有很隆重的开幕仪式或者新闻发布会,是您在刻意回避这种宣传途径么?
答:我觉得我是一个比较平民式的画家,所以并不期望媒体会大肆报道。开幕当天没有什么正式的仪式,也没做什么宣传。但没想到来的人特别多,很多北大荒的老朋友都来了,大家都很兴奋,对画作指指点点,一起回忆着“蚊子像空气一样多”的年代,充盈着一种满足,觉得没有被历史湮没,觉得又重新到了那个年代。可能也正是因为这种随意性,让画展成了一次聚会。
特别值得一提的是,在《禁食的天果》那幅画前,有人摆了一个花圈,不知道是为了献给那个即使在现在看来还非常勇敢的行为,还是为了祭奠那个年代。不管是哪种目的,这种共鸣之中的感动,使得这幅画的寓意得到了更好的升华。
用历史说今天的话
问:知青文学中有伤痕,也有怀旧,您觉得您属于哪一种?
答:我认为我跟伤痕文学没有什么关系,我也不是单纯的怀旧,只是将那段我熟悉的历史作为载体,来诉说自己对人情社会的一种认识。用过去的画面、过去的历史来讲另外一种不是直观的历史的话。换句话说,事情是过去发生的,而语言是现在的感悟,因为这种话只有通过历史的沉淀,才可以认识得到。
比如那幅《禁食的天果》,原型是有次在北大荒开会,一男一女缺席了,找了很久,才发现他们在一个麦秸垛里面搞“资产阶级腐化行为”,结果两个人被抓了现行。当时手电筒的光打在他们身上,并也没有画面中表现得那么圆,那么强烈,但给我的感觉就像是月亮的光一样。今天回顾起来,这种行为是值得尊敬的,冲破自由,冲破束缚。对现实也是有意义的,所以说我作这样的画并不仅仅是怀旧,而是从历史的眼光反观今天。
再比如,这个“垦荒者之窗”,当然完全是幻觉的。启发就是一次我看到在一片荒地上扔着一个烂了的窗框,本来是一晃而过的,但是在记忆中总是莫名的不断闪现,后来引起我的一些想法,包括对家的渴望,对家园的向往,后又引申到人的眼睛,心灵的窗户,打开一扇窗子,就打开了一片世界。这种想法促使我在创作中,在荒草上做了一系列虚幻的窗影。
我不认为我是在做纯绘画,而是一种边缘型的,介于绘画与文学之间的。我画的画作大都是我切身经历过的,而我又从中跳了出来,我离开了北大荒将近30年,之后才有这点精华出来。我也没想过成为艺术,很凑巧的,成了艺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