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画家都有一个画小孩的过程,一般都是画自己的孩子,从出生一直画到长大。在这样的题材中,画家总是倾注了无限深情,就感情的程度而言,可能没有哪个题材能与之相比了。南方把他的这批画命名为“幸福着生长”,实际上他自己也在幸福着,幸福感流露在他的笔端,传达到画面上,也感染着看画的人。一般说来,画家在画这类题材时,有一种表现的冲动,他有很多话要倾诉,语言无法表达,就用他最熟悉的语言——绘画来表达。诗人也留下了很多写孩子的诗,情感与诗意糅合在一起,非常动人。诗人不会平直地描述,诗意是他的存在。画家也会有诗意的描述,但画家也很容易被再现所困扰,因为画家的语言是经过训练的,不像诗人那样是天生的。对于画家来说这是一个矛盾。他对孩子的感情是天生的,但表现孩子的方式却是程式的、规则的,两者之间很难统一。一个很纯粹的画家往往关注画画的方式,风景、静物或人物都是绘画语言的载体,对象本身不要画家投入感情。一束花好看或者不好看都不重要,关键是用什么方式画出来。艺术家在绘画语言上的特定情感会通过形式表现出来,我们不是被他画的对象所感动,而是被他所感动,“他”被凝聚在形式中,或者说艺术家的生命通过形式投射在对象中,对象也由此获得生命。
南方的孩子就是他的对象,这个对象是双重的,既是生命的对象又是表现的对象。两者的统一却是不容易,如果如实地描绘对象,画出天真可爱的孩子,画家就消失了,他只是一个技术的存在——把天真的孩子复制出来的技术。在现代艺术中,艺术表现的是内在的真实,而不是对客观真实的模仿或复制。内在的真实即是主观的真实,也就是艺术家的真实的自我。内在的真实总是通过形式表现出来的,形式是有意义的形式,是凝聚了艺术家的审美感情的形式。我们被形式所感动,是因为凝聚了审美感情的形式唤起了我们的审美感情。南方的画就是这样,他不是着力塑造孩子的形象,而是表达自己的感受,他的形式借助对象显现出来。形式也有双重性,既有独立、有审美价值的形式,如抽象的形式;也可能是依附于形象的特殊表现。后者更容易被人接受,它不仅唤起审美的经验,还有生活的经验。南方的画没有学院的规则,他好像是信手画的。他的笔触和线条有某种独立性,在他的画上看不到流畅的笔触和线条,形象的轮廓主要依靠色块之间的关系,有些地方也用线条勾一下,线条画得很稚拙,非常业余,就像孩子自己画的。线条的颜色也非常单纯,近乎纯的红色或绿色,好像孩子眼中看到的东西。单纯的颜色在他的画中不会显得突兀和生涩,尽管是不协调的搭配。比如用纯绿色画孩子的头发,用红色画脑袋的轮廓,绿色与红色并置在一起,并不冲突,反而显得新鲜而生动,适合表现儿童的那种稚拙与天真。补色的并置总是绘画上的忌讳,在野兽派绘画中,往往是通过中性色来中和并置的补色;在南方的画中也是如此,在他艳丽的颜色后面总是灰色的背景,鲜艳的颜色被无形地中和了,但它又漂浮在背景的前面,吸引观众的视线。这种高调的和谐似乎是现代绘画的一个规律,但实际上又不是学院绘画那样的规则性。也就是说,按照学院绘画的规则可能训练出一个学院的画家,画出学院的作品。但现代绘画却给不出这样的规则,不是每个人都可能把不和谐的颜色并置而达到高调的和谐。你可以临摩野兽派或表现派的画,达到那样的效果,但创作时却无法达到。这其中没有一个公式。看南方的画就是这样,他很随意地把这些颜色拼凑在一起,却有着感人的力量,换一个人这么画,可能会一踏糊涂。这种搭配有很微妙的关系,就补色而言,既要有色彩的强度,又要避免不协调的冲突,在处理上或者是减弱一方的强度,或者缩小一方的比例。当然,起中和作用的中间色也很重要,灰到什么程度才恰到好处。这都是通过感觉来把握的,这种感觉也是一种天然的能力。
除了画孩子,南方更多的是其他的题材,如《我愿意相信那些美好的东西·I》,这是画的一个少年,什么意思不太清楚,可能一个闪念就成为他要画的东西。这个以紫色调为基础的画面也布置了纯黄色的色块,在紫色的调子中非常醒目,这种补色的处理都成了他的一个标志。既然是一种天然的能力,就包含了个人的一些本质性因素,这种本质性不一定就是色彩和线条,它总是和其他的因素搅和在一起,只是通过视觉的方式表现出来。南方在画孩子的时候,儿童的天然性与他的本质性表现达到非常吻合的程度,他的形式与儿童的特性像互补的颜色一样,同时获得了生命。在《我愿意相信那些美好的东西》这样的画中,这种天然的特性有力地表现了形象,在这种方式中,形象不是塑造的,而是表现出来的。在表现的过程中,艺术家的主观特性通过形式表现或者融合到形象,对象也因此获得天然性的表现。那个自由的天真的形象作为主客体的统一,也是艺术家的本质特征的反映。艺术家的本质性单纯在形式上的表现已经很有感染力,一些艺术家是用中性的题材让形式显现出来,如塞尚或凡·高的静物和风景;也有一些艺术家是将两者结合起来,不仅在形式上有自我的投射,在形象上也有精神的力量,如莫迪利阿尼和苏丁。其实,南方的画也是如此,他是把两种纯真结合起来,形式的纯真和形象的纯真。每个人都是一个自我,原始的自我总是会消解于文明,尤其在现代社会,人被异化为物的时候,南方的画使我们看到人的真实的存在。我们为他表现的形式和形象所感动,实际上,是为体验原始的生命而感动。这种感动是在所有商业的、学院的绘画中都体会不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