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
泥尘落花青蝇舞,山水异容哀人目,忙碌众生阿堵事,出山释迦无人度
——卡夫卡·陆(KavkaLu)
在观念摄影里,我十分讨厌矫情和糟践文化的含意,我始终认定这样的观念,即便我们无从去高攀雅致和天道,我们至少应该学得敬畏和真诚,此次在上海朱屺瞻艺术馆以“不在这”作为摄影展名称的洪磊先生让我看到了一个中年知识分子(虽然知识分子在当下的哈哈犹如骂人,在对话里洪磊声明不要说他是知识分子!)的良知,“不在场”是一种态度,一种对于浮躁和文化现状的强烈蔑视姿态,在他的仿古花鸟小品摄影里,常见的是在盛放的花朵下小鸟带着血迹的惨死,我对洪磊说,花朵的盛放同样意味着死亡,是否隐喻着古文化在当下的衰亡?
洪磊,这个时常被人标注为“阴柔”和“哀怨”的艺术家却非常表述了他摄影作品里花朵的意义:代表着时间的纬度,代表着来年新花的开放。
我问:那些小品里小鸟尸身下的尸血如果去掉是不是更含蓄和收敛一些。
洪磊斩钉截铁回答:血是必须,不然就是假死。
我再问:你曾经在10多年前对朱其说你的作品里有着禅意,那么,经过10多年你在当下如何理解禅?!
洪磊说:道!
我说:是不是知会的意思?
洪磊:是。
从这段对话里我明白了当代艺术存在的意义所在,介入,自省,知会,重构。
虽然,洪磊充满了对于中国文化和人文环境在全球化环境里独立性消失的愤怒和无奈,然而,从他的回答里我们看到了这个军人家庭出身的艺术家在沉默背后并没有冷却的内心,关于花朵的表示我们可以他的希望,一种惨烈之后否极泰来的向往。
对于不了解洪磊的人,那些充满对于中国传统书画的敬意的作品大抵会被误读,在洪磊的镜头里,那些古画在当下有了新的读解,这样的读解不仅仅限于对于整个文化环境和创作者心态的反讽,更是一种无声的呐喊,他十分明白文化在艺术创作里的重要性,他对于当下的艺术界的文化态度表达了自己的不满,正像他对于当下建筑和建筑形式的担心,我们就像是一群莽汉,拆了传统的屋子,却再也没有能力和精神高度再造。
当代人就如丧家犬一样,即便穿上释迦的衣钵也无法阻止精神家园的丧失和无望。
虽然摄影是静止的,然在洪磊的镜头里我们却可以目睹时间在二维世界的穿越,这种穿越往往是苍凉而绝望的,我们从这些被假置的场景里读出了文化现状的粗疏和滑稽,景似境非的世界里,存在被虚构误读。当我们以比较的眼光审视他重要的作品2003年仿元代书画家赵孟頫《鹊华秋色图》(现存于台岛故宫博物院)里,他对于原作构图的细心观察和荒诞重建,充满了对于后工业时代的反讽,特别是画面中间的工业标志物烟囱正在冒着浓烈的黑烟,它的存在将后工业时代的精神暴力的存在很突兀地出现在观众面前,我们口口声声的还乡之旅,当我们启程的一刻,我们陡然发现,我们早已无乡可回,我们只能在意想里神牵梦绕。
在他的镜头里,我们只是被工业压迫着的渺小个体,庞大的构筑物下注定忽略不计。
如果说赵孟頫《鹊华秋色图》的是被贬后的怀旧思乡之作,那么,通过洪磊对于这幅画重构的摄影“仿”作,我们便有了对于“乡”更加伤怀的目见,如果说赵孟頫的乡怨面对的是地域纬度的跨越,我们需要面对的则是传承倾覆后瓦砾的惨象,我们已经无物可睹,我们只能在古人泛黄的山水里黯然心伤,正如洪磊自己所言因为种种原因在“五四”以后传统文化正在消失,而且几乎没有复原的可能,它正随着时代远去,最后,耸立在我们面前的精神世界就像他的作品流露里流露出彻头彻尾的失望,洪磊将整个展览空间变成了精神的坟场
在他的作品赵孟頫的树木被后工业年代的烟囱和水泥厂高塔代替,他们作为基本建设的象征表达着经济高速发展和我们文化生存的隔膜和自毁
在洪磊和朱其的对话里,朱其用到了一个词:哀怨,这似乎是因为洪磊的数码摄影风格所决定的。然而,无从他仿五代阮郜《阆苑女仙图》的观念摄影作品《我梦见我在阆苑遨游时被我父亲杀死》里那些有艺术家本人扮演的飞天仙女的形象里,不仅看到了艺术家自我表述的渴望突破父亲束缚的心愿,同时也看到了他潜意识里所具有的六十年代出生的人骨子里的理想主义和诗意,他们为当代艺术的去全球化作出了自己的努力,他们不仅掌握了当代艺术的西方理念和材质,也同时拥有着中国古代艺术的精髓,这样的艺术家才是中国当代艺术本土化和语言独创有了可能。
在和洪磊的交流中,一再有人提到哀怨,这个伤痕累累的词代表着洪磊对于中国文化自五四以来的全部看法,在和洪磊交谈里我们有个共识,由于盲目西化和对于汉学的自我隔绝,我们的文化在全球化的进程里快要灭绝了,而且,我们至今没有抗衡的力量,他举了一个非常确切的比喻,就像茶文化的多元性选择和可乐一代的单调性之间胜利的是单调性。
作为当代艺术家他必须关注当代的意义所在,比如,对于全球化对于中国当下文化的影响,比如中国语言在技术上的自我控制和对于西方当代语言的嫁接。
85新潮已经是牌位,泼皮的90已经没有意义,洪磊有着一种敏锐,他认为中国当代艺术的真正崛起在于95以后,而之前往往是对于政治波普的热衷和西方语句的照搬,从这个意义上洪磊无疑是可以作为当代艺术范例的,他对于中国古文化的态度已经从王庆松的观念摄影《老栗夜宴图》的戏谑和嘲讽转变为对于中华民族文化精神的审视和追问,有着对于中国人文状态的忧患和悲悯,这样的方法论说明了一些当代艺术家已经明白了传统和当代之间不是鸿沟而是一种理性的传承,洪磊的作品里弥漫的死亡气息和淋漓鲜血是让浑噩里的人们再思和警醒,当我们无力保护自己文化的时候,我们注定没落。
当一个工艺美校的孩子询问他对于日本文化(是自东方传统文化)的看法时,他说到了日本对于文化传承的重视和对于东方(中国)建筑美学借景的运用,这对于我们建筑和构筑的凌乱和环境和谐因素的欠缺有着非常重要的现实意义。
我曾经说过:谁掌握了青年,谁就掌握了未来。我们欣喜地看到自陆蓉之在当代馆带来亲民性之后,朱屺瞻艺术馆也因为顾振清的到来有了新的姿态,这种和青年以及传媒的交流会直接影响当代艺术在观众心目里的位置,改变他们对于当代艺术的认知。
这次洪磊的见面会办的很成功,它不是居高临下的报告,而是采用了在场地里围坐一圈的交流。
在这次交流里我最为遗憾的是我们一些媒体提问的弱智,竟然有家媒体将洪磊叙述的全球化引起的单一性误读成就是全部拥有一个外资公司的照相机来拍照片,这是我2006年见到过最有“幽默” 感的记者。
我认为中国文化全盘低俗化的原因是我们记者队伍里一些人自我修养的欠缺和常识不足,这直接导致了文化和艺术家作品的被歪曲和推广的隔阂。
洪磊对于中国在全球化进程里文化传承境遇的认知是有前瞻性的,这样的交流是建设性的,甚至超出了作品本身的意义所在。
洪磊“不在场”展的意义可以理解成“道”的死亡和当下文化的沦丧,然,按照中国哲学的观念,否极泰来,当死亡已经发生,那么在死亡的胡兰之后是否能够爆出新生命的幼芽完成中国当代艺术乃至文化的一次凤凰涅槃,那不是一二个人可以左右的。
文化的复兴,艺术的繁荣都是一种机缘,还是让时间来印证一切吧!
洪磊是我遇见过的最能表述自己思想的艺术家,来日方长,未完待续……
2006年3月19日 星期日 上午5时20分 云间 寒鸦精舍
独立艺评人:卡夫卡·陆(KavkaL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