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纪之交,法国人举办了20世纪最佳法语图书的评选,结果,最终脱颖而出的是圣埃克苏佩里的《小王子》。
2005年4月2日,丹麦人为了纪念他们不朽的童话大师安徒生诞生200周年举行了盛大的集会,全球共有47位各国名人被选任“安徒生大使”,其中包括巴西球王贝利、意大利球星马尔蒂尼、中国篮球明星姚明、歌唱家宋祖英、翻译家林桦、丹麦艺术家佩·阿诺德、摇滚歌手托马斯·赫尔米希、比利时作家卡尔·诺拉克、墨西哥第一夫人、智利第一夫人、前伊拉克文化部长、英国影星老“007”罗杰·摩尔、美国传奇艺人哈利·贝里方蒂、摇滚乐手苏珊·维格等等。
2005年9月,威尼斯电影节将终生成就奖颁给了日本导演宫崎骏,这一奖项也是第一次颁发给动画电影导演。主办单位更把威尼斯电影节期间的9月9日定为“宫崎日”,专门放映宫崎骏的作品。威尼斯电影节的执行主席马可·穆勒表示:“宫崎骏描绘的幻想世界让人目眩神迷,每次看他的电影,让人感叹之余,也让我们这些成年人的赤子之心再次觉醒。”
这一切都提示着人们:童话,从未淡出人类的生命。当漫长的岁月过去,无数的书籍、影像在翻覆的人海里出现或者沉没,童话则安然地停靠在世界海岸线的遥远处,在日出之时以温柔之光安抚众多疲倦的灵魂。阿
拉丁神灯之光
童话,那些说给孩子们的故事,落在成年人的微笑、眼泪以及复杂的内心上。童话中的真善美、希望和爱,软化你、打动你,以致在片刻的瞬间救赎你,使你回到那个最初的世界中,回到最初的你身旁。
人的内心或许都藏着个孩子,无知幼稚,但是纯洁干净,这个孩子一直活在世界的大海边,他听着童话吹着海风,拥有光明的内心和简单的昼夜。圣埃克苏佩里的小王子一直打动着人们,小王子和蛇、小狐狸、玫瑰花的交谈深刻而纯净。圣埃克苏佩里把这个小小的童话献给他的好友莱翁·维尔特,并且在致词中写道:
“请孩子们原谅我把这本书献给了一个大人。我有一个很认真的理由:这个大人是我在世界上最好的朋友。我还有另一个理由:这个大人什么都懂,即使是写给孩子看的书他也懂。我的第三个理由是:这个大人生活在法国,正在挨饿受冻。他很需要得到安慰。倘若所有这些理由加在一起还不够,那我愿意把这本书献给这个大人曾经是过的当时那个孩子。所有的大人起先都是孩子,可是他们中间不大有人记得这一点。”

刘野 安徒生 布面混合技法 直径80cm 2005年
最初流泪、最初笑容与“曾经的孩子”,是成年人模糊的梦与慰藉,在尘世辗转、痛哭狂欢之后,在琐碎的现实和虚无的思考之间。所以,童话以其质朴和温暖安慰着人们,安徒生在他的童话里写下许多简单美丽的话语:
“当我还是一只丑小鸭的时候,我做梦也没有想到会有这么多的幸福!”(《丑小鸭》)
“‘请把我带走吧!带到那没有寒冷、没有饥饿的地方。我知道,这根火柴一熄灭,你就会不见了。就像那温暖的火炉,那美丽的烤鹅,那幸福的圣诞树一样,我什么也看不见了。’于是,小女孩把剩下的火柴全划着了,因为她非常想把祖母留住。”(《卖火柴的小女孩》)
“她知道这是她看到他的最后一晚——为了他,她离开了她的族人和家庭,她交出了她美丽的声音,她每天忍受着没有止境的苦痛,然而他却一点儿也不知道。这是她能和他在一起呼吸同样空气的最后一晚,这是她能看到深沉的海和布满了星星的天空的最后一晚。”(《海的女儿》)
事实上,安徒生的一生非常坎坷,他是一个在偏远闭塞小城中囚禁的孩子;一个有着复杂混乱的家族血缘的自卑的孩子;一个有着疯疯癫癫祖父的孩子;一个诚惶诚恐、生怕自己也会有一天发疯的孩子。但也正如他所说:“人生就是一个童话。我的人生也是一个童话。这个童话充满了流浪的艰辛和执着追求的曲折。我的一生居无定所,我的心灵漂泊无依,童话是我流浪一生的阿拉丁神灯!” 或许对现代人而言,童话并不具有阿拉丁神灯实现梦想的效力,但它的真挚善良美丽将人们带到一个纯洁的带着淡淡忧伤的晶体般的世界中。

卡洛斯·尼内 龚伊达的故事 水彩
在获得情感上的安慰之后,人们在童话里渐渐可以察觉一种跟日常思维方式不同的思考方法,也就是童话般的思考方式。卡尔维诺的作品——收入大陆版文集第二卷的《意大利童话》——严格地说,并不是卡尔维诺的个人创作。都灵的埃伊纳乌迪出版社和米兰的蒙达多里出版社出版的《意大利童话》中,关于卡尔维诺著作方式,都说是“采集自近一百年的民间传说,并从各种方言改写为意大利语”。但这部并非他个人创作的作品却有着非常重要的意义。
1954年1月,埃伊纳乌迪出版社请卡尔维诺根据19世纪流传下来的一百多部民间故事集,编写一部可与格林童话相匹敌的“全意大利的童话书”。卡尔维诺用了两年的时间做了一次旅行,他的旅行与格林兄弟的旅行不一样,他不是到意大利各个地区去旅行,去记录民间讲述人所讲的故事,他所做的是在童话中旅行。 1956年,卡尔维诺的童话旅行结束,《意大利童话》发表了并获得巨大成功。卡尔维诺于1956年9月在《意大利童话》序言中写道:
从巴勒莫来的提线木偶在表演

萨尔茨堡木偶剧院 成立于1913年
“现在,童话旅行结束了,书完成了,我在写这篇前言,但我的心思完全不在这上面:我还能不能再将自己的双脚放回到大地上来?在两年的时间里,我生活在着了魔的森林和宫殿里,总是考虑着这样一些问题:如何才能看清那每天晚上都来躺在骑士身旁的陌生美人的脸,如何使用那件能使人变得不被人看见的斗篷,和帮助人变成动物的蚂蚁腿、鹰的羽毛、狮子的指甲?通过这两年,我周围的世界一点一点地变得适应这种氛围、这种逻辑,每一件事都随时可以被用变形和魔法来解释……”
作家的另外一部作品《我们的祖先》(包括《分成两半的子爵》、《看不见的骑士》、《树上的男爵》)也表现出这种幻想的童话特质,不论是盔甲中并不存在的骑士,还是一生都呆在树上从不落地的男爵,这些故事都轻盈得不属于实在世界,却牵扯着现实中读者们的无限心情。人们该怎样写作?继而人们该怎样生活?更重要的是,这些童话和童话般的小说提示人们在必然性之外,在思想可能的范围之内,“变形”与“魔法”带来了更广阔的空间。魔幻的情节画面,以及童话般的思维,或许这些应许给人们的只是片刻的安慰,但是谁又能拒绝呢?在黑暗的时刻,点滴的温暖犹如一百万颗星星那样闪烁动人。
从至美到至爱
奥斯卡·王尔德(1854年~1900年)的名字是和19世纪后半期英国的唯美主义运动密不可分的,他那句“为艺术而艺术”的名言成为无数人的解药,也被同样多的人视为毒药。长久以来,人们把王尔德的生活方式、思想理论和文学创作当作唯美主义的标本。他极负争议的生活作风,锒铛入狱后洋洋洒洒、痛苦与快慰并存的《狱中记》都给人们留下了深刻的影响。尽管他留给当时和身后的世界无数话题,但他童话里的干净、纯美和爱的绝对却是独一无二的。

王尔德是在童话里投入感情最多的作家之一,他丰沛而敏感的情绪都流露在这些简单的作品中
王尔德一生只写过九篇短篇童话,集为薄薄两卷,分两次出版:第一卷《快乐王子》出版于1888年,收入《快乐王子》、《夜莺和玫瑰》、《自私的巨人》、《忠实的朋友》、《神奇的火箭》五篇;第二卷《石榴之家》出版于1891年,收入《少年国王》、《小公主的生日》、《渔夫和他的灵魂》、《星孩》四篇。王尔德对自己的童话十分心爱,称《石榴之家》是一卷“美丽的故事”。 一次,他给儿子讲《自私的巨人》,竟然情不自禁哭了起来。儿子问他为什么哭泣,他说,真正美丽的事物总会使他流下眼泪。康斯坦司·王尔德也不止一次说过,童话是她丈夫写得最好的作品。近百年来的批评家们一直在重复这样的评价:“童话是王尔德作品里最受欢迎的,在英文中找不出来能够跟它们相比的童话。”
抒情的笔调和丰丽的辞藻是人们交口称赞王尔德童话的重要方面。诗和童话的本质相通,使得王尔德的艺术才华有了用武之地。他创造的充满诗情的意境、机敏智慧的描述、摇曳生姿的节奏,都给人赏心悦目的美感。《快乐王子集》的中文译者巴金也曾表示过真诚的敬佩,他说:“二十年前我起过翻译英国诗人奥斯卡·王尔德的童话的念头。可是我始终不敢动笔。他那美丽完整的文体,尤其是他那富于音乐性的调子,我无法忠实传达出来。他有丰丽的辞藻,而我自己用的字汇却是多么贫弱。”
同时,这些童话描写着世上最可珍贵的事物:花朵、飞鸟和星夜,还有同样珍贵的爱、奉献与牺牲。在言语之美的深处,更加使人触动进而沉默不语的是晶莹如七月清晨的爱,也就是至美背后的至爱。在《夜莺和玫瑰》中,少年需要一朵最红的玫瑰以换取心上人的青睐。在寒冷的冬季里,只有通过夜莺的歌唱和它鲜血的哺育,枯萎的玫瑰才能绽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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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死亡来换一朵玫瑰,这代价实在很高,”夜莺大声叫道,“生命对每一个人都是非常宝贵的。坐在绿树上看太阳驾驶着她的金马车,看月亮开着她的珍珠马车,是一件愉快的事情。山楂散发出香味,躲藏在山谷中的风铃草以及盛开在山头的石南花也是香的。然而爱情胜过生命,再说鸟的心怎么比得过人的心呢?”
于是,夜莺将玫瑰花刺插入胸口,整夜婉转歌唱着。它的身体感到疼痛,内心却充满了希望和快乐。终于在第一抹曙光来临之前,它完成了这个小小的献祭,花朵以世上最美丽的红色绽放。夜莺心甘情愿付出自己的生命,因为它觉得人的心和人的爱更为珍贵。一只飞鸟完成了古往今来万千人类都难以做到的事,这件事关于情感,关于奉献,关于忘我,关于最深重也最轻盈的内心的悸动。对于夜莺来说,它爱所以它存在。它并不在乎付出,即生命将有怎样的回报,它万死不辞地投入歌唱的过程,也就是它爱的过程之中。
王尔德是在童话里投入感情最多的作家之一,他丰沛而敏感的情绪都流露在这些简单的作品中。他是一个很极端的人,放浪任性;他的童话也很极端,多次出现以生命献祭的场面,比如巨人之死和快乐王子心的破碎。但反过来想想,童话里的人物为了纯粹的爱活着然后死去,简单、干净、悲伤并且自我。也许这是人们不懂得、不愿意或者无能为力的爱的方式。罗兰·巴特一再说所谓爱恋只是通往高潮的一种形式,当高潮过去,人们便不得不面对冗长的生活和日渐平庸的伴侣。他解构了现代人的方式,也为人们爱的能力的匮乏提供了诸多借口。
博尔赫斯说:“我们并不相信幸福,这是我们时代最大的悲哀。”除了幸福之外,我们还相不相信爱,那种对宇宙、人类、终极信念的大爱?一百多年以前,在和社会的对抗之中,年轻的王尔德写出了快乐的王子、傻乎乎的小火箭等纯洁得近乎透明的童话人物。跨越漫长的时间以后,还有人在深夜读到这些故事突然感到心痛吗?在卷帙浩繁的《王尔德审判实录》中,诗人一再表述对自己选择的坚持并且力图证实其正当性。而同性爱在19世纪的英国仍旧是伤风败俗的大忌讳。对于王尔德而言,写出童话便表达了心声,不论世事如何,信念未变。人会死,梦会伤,但爱是对于世界命悬一线的守候感。它是超善恶的,同时也是善恶的彼岸。在这个什么都不信的时代,人们谈论破碎,谈论瞬间,谈论迷乱,可否在某些时刻也谈论童话?
《旧约·雅歌》里有这样一句话:爱如死之坚强。人们安慰一个痛失爱侣之人时说:“人死不能复生。”但这个悲痛的人回答他们:“她不能活,但是我可以死!”在这个故事里,爱获得了和死一样的永恒,它成为必然之物,人们等待它的来临如同等待基督再生。王尔德童话少了《圣经》中阴暗的格调,多了美和温柔,但它们对爱的信任与投入却是殊途同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