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清之际,苏州一直是全国的文化重镇,在地域文化的竞争浮沉中,吴门艺术常常是占有优势,并且引领风气的。王世贞就曾自豪地说:天下法书归吾吴。在当时信息相对闭塞、交通相对落后的情况下,苏州书画形成了雅致、灵动的地域风格。但在今天的信息社会,人们传播、交流的机会大大增加,形成或是维护某种地域书风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但这并不妨碍同好结社雅集,切磋技艺,并以团体的形象参与全国层面的竞争。
苏州的几位年轻人就这样走到了一起。如果我没记错,他们第一次集体在南京亮相是和徐州几位朋友一起举办“吴韵汉风”展览,他们的整体水准出乎我的意料。十多年前我在苏州读书时,一直有这样的感受,苏州有大批有全国影响的老辈书家,如祝嘉、沙曼翁、费新我、瓦翁等,中年的如华人德、谭以文、言恭达、陆家衡等,也是书坛的翘楚,但是年轻一代似乎有些断档。但他们的展览打消了我的杞忧,很显然,他们的整体能力,已经远远超过南京、徐州、扬州等城市。展览之后,又有朋友陆续加入江南风,现在成员有十多位,逐步稳定下来。今年国庆,我去苏州参观张充和先生的书画展览,江南风的几位朋友命我对他们的创作说几句,都是老朋友,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江南风的成员大多受过高等教育,有在苏州大学、扬州大学学中文、历史的,也有浙美、南艺、南师美院等艺术院校毕业的,他们的侧重不同,面貌也就有差别。总体上说,文科毕业的,往往比较注重相关学科的知识储备,在创作上表现出向内掘进的态势。亦即是说,他们往往更重视内在意趣的锤炼与传达。而学艺术出身的,则更注重技术品位和作品的整体观赏效果。当然,由于他们经常在一起交流,又相互影响,比起艺术院校单一的创作模式或是综合性大学的业余状态,都有明显的优势。值得敬重的是一些自学的朋友,他们学习书法都有20年以上,尽管书法并没有给他们眼下的生活带来实质性的好处,但他们不改初衷,仍以临池操翰奔走不止。
这批朋友中的领军人物是王伟林兄。我进苏大读书时,他刚刚毕业。因为同是师从华人德先生,大学四年,我向他请教最多。他的理论素养很好,喜欢关注当代书法的走向,发表的文章也大抵是关于书法批评和书法美学的。他有浓重的传统文化情结,善于在传统文化精神的嬗变中寻找当下书法的发展空间。他20世纪90年代初期的章草书是我最喜欢的,浑厚而又干净。但奇怪的是,后来他很少以这样的作品面世,更多的是隶书与小楷。可是,似乎受到很多的束缚,在追求一种蕴藉趣味的同时,王兄的书写过程就显得不那么畅快。
徐世平兄是一位具有天分的书法家,他擅长把握分寸,无论是小品,还是巨制,都能给人妥善熨贴的感觉。他的笔头十分敏感,对造型也颇具天赋。困难的是,他三十出头就这样老到,将来还能怎么老到呢?世平也向我谈过他的困惑,他意识到了这一点,他在试图摆脱程式带来的危机,最近看到他临摹的大量北魏墓志,我想他已经知道突破点在哪里,自然才是艺术的终极目标,在自然的挥洒中我们看到的才是真性情、真智慧。
说到自然,王学雷兄值得我敬佩。他是个不太世故的人,眼界极高,处事亦极平和。他喜欢读书,并且真的体会到读书的妙处,但又从不以学问凌人。我与他交流最多,也请教最多。他的书法,下手迅疾而各体皆善,妙在工与不工之间,我曾跟他说,如果哪天人人都喜欢你的字了,你也就不能免俗了。学雷间亦喜篆刻,初试牛刀,马士达先生就赞叹不已,那是1995年的事了。王君治印,往往涂墨即刊,率意游刃,却饶有古意。古人云:胸罗千卷,自然隽拔,信非欺人之语。学雷作字极多,然风格驳杂,不能纯一,是其病处。
林再成是经过美术学院严格训练的,和大多数美院做派不同,他试图轻松地完成自己的书写过程,而不是显示技术的丰富性。其实他的技术极为精湛。举凡二王、苏米,只要你命题,就可立等可取。但是他过于迷恋技术的层面了,技术只是一种手段,却不是书法的最终目的,这个道理想必再成兄再了解不过。陷入对于技术的完美追求,常常会弱化作品的品位,我曾在王学雷那里见到他最精彩的作品,可他自己不以为然。他拿出去展览获奖的作品,我也不以为然。所以有时我会怀疑他的眼力。自然会想这是不是与他不太爱读书有关。所以
我对再成兄的忠告是,千万不要小看读书的作用,它不是立竿见影,却绝对潜移默化。
顾工兄是我的畏友,撇开组织能力不说,他的创作有很强的说服力。他在扬州读大学时的字我就见过,精致得很,后来去浙美进修就变了样,有些讲究章法了,再后来可能受到沃兴华先生的影响,更讲究布白的趣味了。这说明他有不寻常的接受与领会力。顾工兄有不错的操纵篇章的能力,而用笔自是老练,这使得他的作品摆脱了拼凑支离的时下通病,而有优雅脱俗的表现。我常常想,如果顾工兄摒弃目前的面貌,回头再写精致的字,会是怎样呢?兴许从中他还能发现新变的途径,从而与流行的风气拉开大的距离。
该说说孙玉林。我在苏州念书的时候他就很活跃,后来虽然见过几面,但谈话并不多。我对他的印象来自于在朋友家看到他的画作。说实话,好象比他的书法要更耐看。玉林追求现代趣味,但时常把握不住,不时要向欣赏传统的人抛些眉眼。所以他大量的作品都在传统与现代的夹缝中,显得有些尴尬,他的才情因为这种骑墙的心态,也不能得到完全的发挥。其实,徐冰连非汉字都写了、连英文书法也写了,你还有什么不能做的?从大的文化视野看,传统形态的书法在很大程度上已经是自娱自乐,就文化转型而言,现代书法将来或许有更大的施展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