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州书法群落档案:
张 树:1960年4月2日生,1998年3月来京,2001年入住通州,来京前在吉林市国家安全局宣传科工作。
张国辉:1961年4月10日生,1999年底来京,2001年8月入住通州,来京前在河北涿州中国石油物探局工作。
程风子:1962年10月17日生,1995年春来京,1999年底入住通州,来京前在安徽阜阳市广播电视局任节目主持人。
康耀仁:1963年5月16日生,1995年来京,1996年入住通州,来京前为福建省石狮市鹏山师范教师。
古 泥:1964年2月21日生,1995年秋来京,2000年入住通州,现为河北迁安市文联主席。
陈震生:1966年3月31日生,2002年7月来京,2003年7月入住通州,来京前为河北司法学校书法课教师。
陈 硕:1968年10月20日生,1993年底来京,2000年春节后入住通州,来京前在四川省蓬溪县文化局工作。
符书铭:1976年9月21日生,1997年12月入伍到京,在总参陆航部工作,退伍后辞去老家工作留京,2000年入住通州。

陈震生作品
缘起
北京有两个引人注目的书法群落,一个以回龙观为居住地,有曾翔、邵岩、李晓军、李强、徐海等;另一个以通州为居住地,有张树、张国辉、程风子、康耀仁、古泥、陈震生、陈硕、符书铭等。他们都是书法界的明星。
回龙观书法群落的成员有的就是土生土长的北京人,在京城有一份较稳定的工作,有的虽然来自外地,但因来京时间较长,生活相对安定,他们之间的交往比较密切,活动开展得也较为频繁;而通州书法群落的成员均来自外地,较回龙观书法群落的外地成员,来京时间相对较短,他们为了各自的艺术理想,舍弃了原单位舒适稳定的工作,一切从头开始,面对的生活压力可想而知,互相之间的交往也不是很频繁,大家都忙着各自的事,虽都住居在通州,有时一年也难得打上一两回照面。
通州原来叫通县,本是北京的一个郊县,自从并为北京的一个区并开通了之间的城铁后,它们之间的边界正在逐渐模糊,加之房价较市区便宜很多,吸引了不光是艺术家,还有其他许多外来人口向其汇聚,通州正逐渐成为北京最大的居民住居区。
几年前,北京一家晚报的记者对漂在北京的书法家有过一个记录,并发在了《书法报》的头版,其中有涉及现通州书法群落成员的,对他们的艰难处境有过描写。几年过去了,京漂书法家的生活状态如何,处境又是如何?这是大家比较关心的话题,而通州书法群落应该有一定的代表性。
上篇:8月6~7日的采访
编辑部有做通州书法群落专题的动议已经有了一段时间。在网上查询了他们的资料并做了相关的一些准备之后,考虑到他们中的一些人平时要上班,我选择了2004年8月6日这个普通的周末下午,开始了通州之行。为了能了解到他们真实的生存状态,我谁也没有惊动,套用老电影的一句台词,“悄悄地进村,打枪的不要”。
倒了一趟公共汽车,三趟地铁和城铁。到了通州地界,天已经暗了下来,窗外已没有了那么多高楼,视野一下子开阔起来。在车厢的晃荡中打量一张张陌生而木无表情的面孔,我推测后面的人生,是一种什么力量簇拥着他们往前行走?我惊叹于城市的大胃,它吞进去许多人群又吐出许多人群,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与通州的这帮书法人偶尔也有照面,但那是在公众场合,也许还戴着面具,浮光掠影背后的真实又会是什么?
陈震生

陈震生 盘坐图
因为有着一段在《中国书画》共事的经历,我选择陈震生作为采访的第一站。他刚买房不久,我买了一簇百合算是表达对乔迁新居的祝贺。由于不熟悉路,到达时已是晚上9点多,陈震生夫妇在小区门口已经等了很久。这是通州一个叫武夷花园紫荆园的居民区。图方便省事,陈震生买的是装修好了的房子。
踏进家门口的当儿,我有种久违的回到家了的温馨的感觉,这也是我这两天采访的落脚点。
陈震生在北京终于有了自己的家,也算是北京人了,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情。
热情的女主人开始倒茶,削水果,我则和震生面对面坐在书桌前,开始我们从前有过的话题,只不过我是采访者,他是被采访者,这种角色的变化开始还都不太适应,慢慢也就好了。
陈震生来到北京是因《中国书画》,那个曾经燃起过许多人希望的被艺术界誉为“航空母舰”的豪华的艺术月刊。来京之前是河北司法学校的书法教师,关系至今还吊在那儿。
作为《中国书画》的创始人之一,陈震生功不可没,据说刊物的开本就是他的主张,从而使其在多如牛毛的艺术期刊中一下子跳出来而不至于被湮没。
在我的印象当中,笼着袖子笑眯眯地看着你,是胡子拉喳的陈震生的经典姿势,就像一位老农笑眯眯地看着沉甸甸的麦穗,等着随时伸下收割的镰刀。
当然,这只是对谈得来的人,如果话不投机,你的存在就只能像一团透明的空气。酒最能体现他的性格,喝到兴头,不管名头多大,说错话了,照样不客气你,要么端杯喝酒,要么保持沉默,否则,你得随时提防他拍桌子。
陈震生得名于1966年河北邢台大地震中的防震棚。周岁后被寄养在大姨妈家——一个叫布谷村的地方,“布谷是我的天堂。一岁至七岁回邢台入学前的五年、小学到高中的每个寒暑假,蓝天下那片沙土地上的日子里,草、树、虫、鸟,吃食、玩物,朋友、亲戚,镇上的庙会、县城的集市……样样东西、件件事情都让人着迷,人好像被浸泡在快乐当中。也就是在幼儿时,我喜欢上了画画——大姨每见我呆坐无事,便会说:‘看咱家的大公鸡多好看,咱家的小山羊多听话,拿根儿木棍儿在院儿里地上画画看!’”(《艺概丛书——陈震生》)他现在手机的叫铃设的就是布谷鸟的叫声。童年的生活培养了他画画的兴趣,也形成了他多愁敏感好追问的性格,城里的小孩无法融入农村小孩的天地,而一旦回到城市,又与城里的小孩格格不入,他就只能独自望天,沉醉于虚幻的小天地,捣腾自己喜欢的事情了。
陈震生给书斋命名“不了书屋”,寄托了他对一些事情无法割舍的情愫,其中当然有艺术。30而立的1996年,陈震生感受到了年龄带来的压力,觉得该正儿八经地做点什么了,于是在那年的夏天花了近两月的时间,写下了一系列的文字,这就是他赖以成名的连载于1997年底到1998年初《书法报》上的关于当代中青年书法篆刻家批评的系列文章,陈言直述,有褒有贬,纵横捭阖,其锐利的思想和清新的文风开始为世人熟知。
1990年拜张守中先生学习书法,按陈震生的说法是他从此“知道了学习的途径和方法”。但对震生影响最大的莫过于韩羽和季酉辰两位先生,做人也好,为艺也好。事实上,河北的诸多后学少有不受两位前辈影响的,这是他们的幸运抑或是不幸?在外人看来,陈震生的书法和绘画缺少法度,他是把心性置于法度之上的,按季酉辰的话说就是“把自己放在纸上”,更着重于表现一种鲜活的自然和鲜活的人性。在艺术上,他是做深而不是做广的那种,是渐进而不是突变的那种,尽量使自己的艺术语言简洁而纯粹。推究到根本,许多大师的招数其实并不多,如黄宾虹的“一勾”、“一勒”和“一波三折”,但却把这种简洁和纯粹做到了极至。陈震生的招数也不多,人物画中程式化的老头、树石,书法中迅捷的翻折用笔,已成为他固定的图式,但他固守着中国艺术“线”也即石涛所说的“一画”的本质,在纯粹上做文章,而不以块面和墨色的变化取胜,其线纤而不弱,简而不单。
我也惊异于陈震生的文字,古文也好,白话文也好,朴实、锐利、敏感,其中夹杂着淡淡的苦涩与伤感,在不经意中道出了许多被常人所忽略的生活真相。陈震生想做一个地道的文人,有一次酒后逼问我,“你说,我陈震生算个文人吗?”从他那企盼的目光中,我知道他想从我这得到肯定的答案,随后,他的声音高了许多,“即使在偌大个京城,面对那些大名头,我也敢拍胸脯说,我陈震生并不赖!”酒的功能充分发挥出来了。
陈震生最近放在马桶边上的一本书是过去的先锋诗人的诗文合集,他跟我说起了戈麦和海子惊世骇俗的、凄美的死,然后我们一同无语。
经过两年的分离之后,如同天下大多数家庭一样,陈震生一家如今又可以生活在一起了,妻子却因此放弃了在石家庄较稳定的工作,六年级的女儿也只能就近将就着找一家学校上学。震生常给女儿做工作,“闺女,学校的好坏对学习有影响,但关键还是自己,只要勤奋,到哪不一样?”理由堂而皇之,背后却是父亲深深的内疚和无奈。
陈震生很少卖字画,一是他的风格,二是他在这一块并没有放过多的心思。说起市场,他说他不会为了市场而改变自己的艺术风格,但他坚信,随着时间的推移,在艺术与市场之间,总会出现一个很好的契合点。
陈震生对拳击的迷恋恐怕会大出人们的意料,这点我在《中国书画》时就知道了,每周日上午中央台体育频道的拳击直播他是雷打不动要看的。采访结束即将返回时正是周日上午,陈震生开始央求女儿:“闺女,你就别换频道,让让爸爸吧,你老爸只这点爱好了……”
程风子

程风子作品
第二天上午,我和陈震生按预约来到梨花园小区,敲开了程风子的房门。房门一开,我俩都吓了一跳,陈风子拄着拐杖,一瘸一拐的。他很不好意思,说脚痛风又犯了,据说和饮食有关,是血液中含某种物质过量所致,这东西有时几年不来,有时一年来几次,无法预料。
风子的房间布置得古色古香。镂空的古式屏风在客厅隔出一条过道,客厅兼画室用,宽大的画案上摆放着一盆竹子,一直长到天花板,于是在这盛夏的房间里,便有了山涧的感觉;在过道和客厅的梁上,分别挂着杨延文和冯其庸题写的斋号匾额,就连卫生间进门的两边也挂着木刻的楹联;客厅一排书柜的玻璃门上贴满了风子最近所刻印章的印蜕,大大小小不下二十方,蔚为壮观;书柜对面的墙上,除挂了一些字画外,还有一帧小油画,风子说上面画的是他的祖父,这位慈祥的老人可以静静的陪着风子,不知风子在作画时,是否感受到了那双穿越几十年风雨投射到背上的目光沉甸甸的重量;卧室阳台上摆着三四件盆景。两居室的房间因过多的书和其它画具而显得有些拥挤,但并不凌乱,一个单身汉能把房间收拾得条理清晰,也真难为风子了。
来京前,程风子是安徽阜阳市广播电视局的节目主持人,看看当今主持人的风光情景,我们也就可以想见他当年的风采。1995年春,程风子辞去工作,到中国音乐学院进修声乐,师从歌剧表演艺术家柳石明先生3年,柳石明即《木鱼石的传说》的首唱者。我问风子当时是如何设计未来的,他说,也没考虑那么多,只是想出来,走一步看一步,很多事情无法设计。后来感觉音乐这条道太挤,出来不容易,便又于1998年转到北京画院,师从杨延文先生,选修山水画两年。
我问起风子这几年求学生活经费和学费的来源,他说,都是朋友资助的。程风子身上有一种贵族气质,是不经意从骨子里透露出来的,即使是住在西八间房处境最艰难的时刻,他也不忘衣着的整洁和光鲜,那时一起住西八间房的还有张树、古泥、太康、明瓒、齐剑南等,程风子各方面都是最讲究的一个。提起《书法报》上登载的那篇关于京漂书法家落魄境况的文章,他还耿耿于怀,“那是老黄历了,有损书法家的形象,前段时间,我还在和古泥说,历史应该重写了,书法家照样能过上好日子。”
来京之前,程风子也练习书法,篆刻则更早。书法写的是工稳的苏东坡一路,远不像现在这样飞扬跋扈,旁若无人。风子近期的书法主要是借鉴魏晋残纸和民间书法,石开评其“堂堂正正的相貌,却写一手丑字”当为不虚,但我总觉得他的线质有些硬。我说有人说你的画主要来源于黄宾虹,他颇不服气,他跟我说起了“四僧”、担当和龚晴皋,意指黄宾虹文气不够,可能还有点匠气,且黄宾虹构图的程式化也是他不满意的地方。他拿出一大摞已裱托好的近期画作给我们看。后来在中国美术馆看黄宾虹原作展,我又碰到了程风子。我问他感觉如何,他说,还行,就是不激动。
2000年,程风子有机会拿画作给黄永厚老人看。黄老看后很激动,说没想到安徽还有这样画画的。今年6月,黄永厚老人打电话给风子,说黄永玉老头在湘西又盖了别墅,邀他过去玩,问风子有没有兴趣。风子当然高兴。在黄老头湘西的“玉氏山房”,程风子呆了一个星期,为老头刻了10方印。黄永玉老头给到他家的人一直立着三条规矩:一、不许要字画;二、不许乱插嘴;三、不许乱翻书。看看一星期就要过去了,风子有些着急,便斗胆要老头给自己题个展标,黄老很干脆就答应了,写完之后,大家鼓掌,老头一时兴起,又从桌下拿出一张四尺整纸,风子纳闷,女秘书在旁边说话了:“老头今儿高兴,要给你画画呐!”
最近,程风子又和北京的一拨年轻人整了一个“性灵画会”,章程中有一条“非俊男靓女不得入会”。看来,我等这辈子入会是没指望了。
风子好酒,酒量也不错,酒后手就痒,就想写想画。据说有一次经朋友介绍到外地卖画,酒后一高兴,加上旁人喝彩,风子一时兴起,不管认识不认识的,每人送了一张。第二天,风子等着人来上门,等了半天也没人。风子就打电话埋怨做介绍的朋友。朋友说,不花银子的人家都得了,哪还有人来要花银子的?从此以后,不论酒喝到何种兴头,不论旁人如何吆喝,也不论自己的手如何痒痒,不见银子风子是不会出手了。
凭自己的字画,风子过上了衣食无忧的生活。谈到个人生活,我说,前段时间传得很厉害,说你和相处三四年的女朋友分手了,还有其他什么的等等,“地球人都知道”。风子满不在乎地说,多了去了,你指的是哪一个?我不知道风子是真的满不在乎,还是有意回避,不愿触及心中的隐痛。
楼下有人装修,有打电钻的声音不时打断我们的交谈。有三个电话打进来。
张国辉

张国辉作品
在去程风子家之前,陈震生就跟张国辉通了电话。张国辉说他正在开夜总会,中午才有时间。我纳闷,这厮什么时候开起了夜总会?后来才弄明白,是开业主会,而且他是业主会的头。他和物业公司一条一条细掰,硬是把小区的物业费从每平米一块六降到了八毛,因此没有不当业主会头的道理。
张国辉是在采访程风子快结束时开车赶过来的,业主会刚开完。我们一起吃的午饭,风子因行动不便没有随行。
我和张国辉的第一面是在《中国书画》,当时我正在编《美术文摘》,收费的四封还没确定下来。陈震生给张国辉打了个电话,张国辉很爽快地就答应了做四封,总算是给我解了燃眉之急。之后他送资料到编辑部。高高壮壮的,名气那么大,我没想到他那么谦虚。后来我了解到,四封的费用由一个朋友出了,条件是以发表在四封的作品作为回报。
来京之前,张国辉就职于中国石油书法家协会,他和张继把石油书协办得红红火火,在全国很有影响,并推出了不少书法人才。中国石油的各个协会挂靠下面的各个局,书协挂在地处涿州的石油物探局,经费由局里解决。1999年底,中国书协办千年大展,忙不过来,张国辉就借调到了展览部,展览完后,展览部领导问愿不愿意过来,他答应了下来。之后是回去办手续。中国石油当时的规定是50岁以上才能办内退,40岁不到的张国辉走了点后门,硬是由局长签字把内退办了下来。
张国辉的书、画市场都不错,一是他自身的水平,二是他现在所处的位置,三就是他的经营意识。刚到北京那会,住在地下室,春天的时候,被子都能拧出水来,单位1000不到的工资,不走市场不行,毕竟生存是第一位的。现在好了,房子有了,车子有了,房子还是一大一小两套。最近他还想把大一点的房子卖了,买更大的,一是嫌还不够宽敞,二是嫌离铁路近了点,有点吵。爱人在琉璃厂有一个店面,有老外定期来订画。
但张国辉也有自己的苦恼,自己满意的市场不认可,自己不满意的却能得到市场的青睐,这真是两难的抉择。有一次到下面,看张国辉能画,一个老板当即甩出几摞票子,说你给我画张六尺的富贵牡丹,张国辉也不说自己不会画,只说回去再画。老板也就是兴头上的事,事情过去也就没了下文。
最近,张国辉又被中国新闻报业集团新闻中心聘为《中国招商周刊》的主任记者,并准备主编下面的一个子刊——《中国人物》,据说正在招兵买马。
张国辉的事越闹腾越大了。
符书铭

符书铭客厅兼书房一角
离开张国辉家之前,给符书铭打了个电话,他说他住的地方离张国辉不远,就过来接我们。
符书铭的房子不大,到处堆着书,桌上还摆着把古琴,刚借来的,正准备学,墙上挂着结婚照,帅气得不行,今年三月结的婚,也没惊动什么人,爱人在通州区财政局上班,按他的说法就是好不容易“骗”到一个北京媳妇。
在通州这拨人中,符书铭年纪最小,经历却不简单。一个农民的儿子,种过地,从小就喜欢画画,及长到盐城文化馆上班,天天画广告,一年后参军入伍,服役于总参陆航部。后来考南京艺术学院没考上,考中国美院3年没考上,考中央美院也没考上。说起这段经历,符书铭很庆幸,庆幸自己没考上,否则,自己也就不知天高地厚,整个给废了。我不知道里面有没有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意思。正儿八经的上不了,进修的总可以吧?于是1999年上了中央美院王镛工作室的进修班,之后到了今日美术馆。
因为工作关系,我与符书铭接触较多。这厮一见面就喊累,喊缺觉睡,确实也是,今日美术馆大大小小那么多展览,具体事情都由他一手操办,常不回家,困了就在办公室睡一宿,操办北京湖南联展那段,偶尔回家一趟,媳妇倒感觉不习惯了,也常发发牢骚。最要命的是没有时间写字画画,北京湖南展的5件作品是抽空一晚上赶出来的,而且面目都还不同,你不得不佩服。牢骚归牢骚,工作还是干得有板有眼,很能体现军人的风格。他也承认,工作虽然累,但有机会接触那么多名家,对自己的提高帮助是很大的,再者,“我不张罗这些事,谁还知道世界上有符书铭这号人啊!”大实话,明白人。
这厮最近在学车考驾照,开不起大奔开夏利也行啊!听说还在通州郊区买了亲戚一亩五分地,正做着别墅的梦。
符书铭对自己的现状总是着急,我说,你年轻得我都想揍你,我们都不急你着什么急?他挠挠后脑勺,呵呵傻笑,“你说的也是。”
经朋友介绍,符书铭偶尔也能卖些字画。
前几天,北京湖南联展,原来喝酒的尹海龙在酒桌上滴酒不沾,问他为什么,他说他正准备“造小人”,得戒酒戒烟一年。旁边的符书铭听了很有感触,深感作为父亲,责任重大。看来,当符书铭不抽烟不喝酒的时候,也就是该他“造小人”的时候了。
张树

张树原租屋一角
我叫他树哥。
他2003年8月进的《中国书画》,我11月离开,因此我们有了3个月共事的时间。听说他最近刚买了房子,正在装修。孩子也考上了延边大学。真是双喜临门。
早上打电话过去,他说正在往回走。一大早往单位赶,半道才想起今天是星期六,买材料搞装修都昏头了。
张树的新房还没装修好,从符书铭家里出来,我们就往张树租房的小区走。小区有一个挺神气的名字,叫帅府园,张树就住在一幢老式红砖楼的一层。灯有些暗,房间有些乱,床上桌上散乱着不少书,其中一张书桌上摆放着高高低低刻完和没刻完的印章,另有一张画完的扇面,地上丢着方便面和饼干袋子,就要搬新家,估摸着树哥也没心思收拾。
张树原先在吉林市国家安全局宣传科工作。1996年秋到中国美术学院进修,1997年4月大病了一场,差点没把命丢在杭州,书没读完就回到了吉林,然后在单位办了病退。1998年3月来到北京,在一家函授学校干了两年半,尔后于2000年秋到北京画院郭石夫先生门下学了一年国画。从画院出来的那一段是他在北京最艰难的时刻,尤其是在东辛店租房的那一个半月,已经是深秋,租的是火车道旁的平房,月租100多,没有暖气,可以想像,在房价贵如金的北京,100块钱是一种什么概念。当时张树已经离婚,850元的病退工资还要分一半给小孩。也没电话,电话要100多米外的小卖部转,好在老板人好,身无分文的张树在电话里一个劲地向亲人说自己很好。
2003年4月,在潘家园开店的朋友太康动员张树到他那儿摆摊刻印,书生气的张树刚开始拉不下面子,经过长时间的思想争斗,才应答下来。最初摊摆在店里,干了近一个月,给钱的只有一方。这样下去肯定不行。于是,张树把摊摆在了外面。
四月的北京寒风料峭,一个叫张树的书生因生活所迫,在一个叫潘家园的地方第一次摆下了摊子。在书法圈中,张树也是个名头不小的人物了,一个不小的人物在此与别人讨价还价,屈尊与商贩为伍,其窘境可想而知,况且张树不事张扬、腼腆的性格本就不擅长做这样的事情。心跳加速,满脸通红,不敢抬头,生怕碰见熟人,张树后来描绘当时的情景。我已无法揣测出张树当时复杂的心境,但我知道,那种刻骨铭心的感受已足以令张树咀嚼一生。
第一个刻印的是一个开画店的长沙老板,看到张树的印不错,二话不说,一下子就刻了3方,另一个同行者也定了一方,定金早早就交了。第一天下来,进项900,还行啊!看来什么事情并不像事先想像的那么复杂,关键是走出第一步,用自己的劳动换得报酬也并不是丢人的事,这是张树后来得出的结论,他也从此对湖南人充满了感激。人生就是如此,因为一件微不足道的自己也没放在心上的事,却因此令另外一个人记住并感激你一生。
刚有了好的开头,非典就来了。潘家园的人一下子少了许多,来的都戴着大口罩,都是要买东西的主,而且专拣贵的买,也不多说话,讲好价钱打包就走人。张树持续干到8月份,然后就到了《中国书画》。
后来,我们又聊起另外一件事情,就是他和刘彦湖的关系。外面有很多传言,有说张树学刘彦湖的,也有人说刘彦湖学张树的,因为他们的篆刻风格实在是太像了。网上还有人为张树鸣不平。这也成了书法界的一桩公案。
没想到张树是如此坦率。他说,还是我受彦湖的影响大。我和彦湖一同起步学习书法篆刻,1985年白山印社成立时,年轻人就我们俩,我们一见如故。我在吉林市,彦湖在长春,没事时我俩相互走动,相互交流。彦湖大学是学物理的,理性思维特强,对书法篆刻钻研的也深,不管你愿不愿意,一见面就聊他的新体会,就动手,毕竟能聊的人太少了。想不受影响都不行。但我和彦湖还是有差别的,彦湖更理性,而我随意的东西更多些。彦湖刚到北京时,常找我玩,到我这又说又写,有时我睡了他一直写到天亮,我当时心痛我的纸呐……
又和他聊起他离婚的事情,原想这回他该遮遮掩掩了,没想到这回他更坦率,坦率得近乎可爱,从这种坦率中我感受到了他的单纯,一种近乎透明的单纯,我对张树更深的了解也是通过这次采访。他把离婚的经过一五一十地很客观地告诉了我,并不避讳什么,包括他的过失,好像他就是一个旁观者。这次装修新房,主要还是前妻在打理。
张树也是一个不善于宣传自己的人,因此,他的书画市场也很有限。
给陈硕家打电话,他父亲接的,说陈硕到广州了;给古泥打电话,传出的是“主人不在家,请拨……”电脑小姐的声音,按提示的电话打过去,没人接;给康耀仁家打电话,也没有人接,据说到广东办展去了。看来,通州我不得不再来一次了。
中篇:9月4日的采访
我不得不于9月4日,一个周六的上午开始我的第二次通州之行。我先到张树的新家,才搬不久。忘了带一束鲜花,等快到了才想起,已经找不到买花的地方。一居室,卧室也当画室用,很大。张树的前妻也在,见了我有些不自在。树哥说,前妻来了一个多月了,光忙着装修,哪儿也没去,明儿就要回东北了,我得领她到市里转转,今天就不陪你了。我在树哥的新房拍了几张照片,然后急急忙忙往陈硕家赶。
陈硕
陈硕家离张树新房不远,走十来分钟也就到了。是一个叫“新华联家园”的小区,陈硕住一楼,外带地下室,与一楼连着。没有装修,到处贴着红纸条,地下室往一楼的楼梯口上贴着“步步高升”、“抬头见喜”,厨房贴着“香菜熟饭”,书架上贴着“黄金屋”,放宣纸的架上是“颜如玉”,字纸篓的墙边是“敬惜字纸”,我感受到了一种类似于农民的淳朴和可爱。我说,厕所也应该贴一张,就叫“高山流水”。地下室的画案上堆满了已经封好准备外寄的最近一期《书法文献》和《国画文献》。我问起他的父母,陈硕说,他们昨天回去了,在北京呆了一个月,老说不好玩,不习惯。在我和陈硕闲聊时,他不时地往四川那边打电话,交待接父母的事情。
陈硕对房子很满意,原先没买房,心里老漂着,买了房以后,还真有了家的感觉。今年的2月14日,也就是情人节的那天,陈硕认识了新的女朋友,经人介绍的,是一所著名高校的博士。这之后不久,我到他那住了两天,连续两个晚上,与女朋友煲电话粥,从10点到凌晨4点,中间没有间断,谈的都是崇高得一般人不再愿意谈的话题,就仿佛是两个生活在真空中的人,在旁边,我恍惚又回到了那个谈文学谈理想盛行的20世纪80年代初。我说把你俩谈的整理出一本书肯定畅销。这真是个容易燃烧的人。原来也谈了一个,相处了五六年,光信据说就写了2000多封,有时一天三四封,有时刚见完面接着又写,最长的一封写了两整本信纸。这真的不是童话。我问他,父母来见你女朋友了吗,他说,见了,昨天父母回去还送行了。
我与陈硕相识大约是1997年,在岳阳。之后在长沙又见过一面,是他办全国书法名家邀请展,那次他对湖南人在酒桌上的表现很是不满。
陈硕原在四川省蓬溪县文化局工作,是“蓬溪书法现象”的主要策划者。1992年辞职到了深圳,之后又到了兰州,与曾来德、马啸共同创办了全国第一家民间书法杂志——《当代书法》,该事件被评为当年书法界十大新闻之首。1994年初到北京,后为河南巩义筹划“当代著名书法家千米长卷”。1996年创办《书法文献》,2004年又新办了《国画文献》,据说还想办一份关于收藏的杂志,这次到广州,就是与人谈合办杂志的事情。去年在琉璃厂仁和院租了间房作为办刊的联络地点。陈硕办刊的艺术水准是很高的,这点已经得到同行的肯定。我问他办刊经费的来源,他说一部分靠朋友赞助,一部分就是靠自己卖字,如果不办刊物,自己可以生活得很好。有时候,他也抱怨,办刊既费钱又费精力,偶尔也生打退堂鼓的念头。但他还是坚持了下来。他对自己的刊物充满信心,据说在全国各地铺下了400多个网点,并张罗着为自己的刊物开个网站。如果说1996年《书法文献》的出世是以其独特的办刊思想和高质量的学术和设计水准给当时的书坛带来了冲击力,那么在刊物多如牛毛且花样繁多的今天,要想仍占据一个制高点,陈硕还非得下一番心思不行。
陈硕多年不参加不管是官方的还是书法小圈子的活动,而是以独行侠的面目活跃于书坛。他之所以在书法界有一席之地,并拥有自己的书法市场,刊物是一个很重要的因素。这是一个谁拥有话语权谁就是强者的时代,刊物是一个很重要的阵地。陈硕找到了属于自己的独特的立世方式。
陈硕最早以章草名世,至今对王蘧常心追手摩,日课不已,于大草也在下苦功,甚喜大王《十七帖》,认为古今笔法“二王”已全尽矣。于书法,陈硕有自己独到而深刻的见解,好反时人之道而行之却不无道理。对于在当今红得发紫的王铎和吴昌硕,陈硕颇不以为然,认为他们的“浊气”太重;而对颇遭时人非议的赵孟和董其昌,却是大唱赞歌,力言赵、董高迈绝伦,乃神仙中人也!对古法的迷恋使他只要有空便坐在书桌前,一遍又一遍重复着单调的几个用笔动作,乐此不疲,直至宣纸尽墨又换另一张。
那个带有“愤青”色彩的长发青年不见了,取代的是一个头发理得怎么像民工就怎么理的中年男子,陈硕正从激烈走向平和,从张扬日趋内敛,只是独行侠的性格依旧未变。但我总感觉陈硕现时的心态是否老成了一点,以致于其书作被这种老态裹蔽而无法使内在的精神畅发,就像在隔着毛玻璃看东西。
陈震生也过来了。陈硕的一个四川学生为我们做了一餐地道四川口味的午饭。这是我在他家看到的第二个四川学生。前一个已经回了四川。
康耀仁

一起看康耀仁的藏品
康耀仁的家是复式结构。我是和陈硕、震生一同过来的。他刚从广东回来,在那刚办完一个由团中央组织的书画邀请展。一个女孩正在学书法,由她的父亲——中央音乐学院的一位教师带着。康耀仁给我们泡功夫茶。
来京之前,康耀仁在福建石狮鹏山师范当老师。
我说,你可是个神秘人物,独来独往,北京的书画圈的活动很少参加,但这并不妨碍你过着自在逍遥的生活,这里面不知有什么的道儿。他说,鸟有鸟道,蛇有蛇踪,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活法。
康耀仁1996年入住通州,是这拨人中最早的一个,至今独身一人。照例我问起他1995年刚到北京时的情况,他说他家境较好,也没吃过什么苦,一切都还顺利。他说,要有自己的市场,就要多宣传,就要多办展览,一开始可能没什么效果,办得多了,影响慢慢就出来了。一般的展览我不办,除非是官方邀请的,这是我的诀窍。个人办展览很累,自己花钱不说,尤其是请媒体这一块,得求爷爷告奶奶,要到处托朋友找关系,还得打红包,最终的效果可能并不好;官方邀请的就不一样了,上头一句话,所有的问题包括费用都解决了,领导一出席,媒体还不得早早地就恭候。说起书画的接受层面,他按重要性从高到低依次排列为老百姓、企业家和官员、收藏家,最后才是同行——书画家。他说,现在办展普遍仅限于自己狭隘的书画圈,这是一个误区,说实在的,自己几斤几两,圈子里早就把你摸透了,还有办展的必要吗?!圈内的影响毕竟有限,关键是要有社会影响,要让老百姓、企业家、官员知道你,接受你。康耀仁与上层接触紧密,我早有耳闻。说起走上层路线,康耀仁并不忌讳,他说,也不是去刻意钻营,很多时候是自然而然、水到渠成的事情,与官员交往并不是想像的那么难,比与书画圈内的人接触更容易,因为没有直接的利害关系。一个偶然的机会,康耀仁结识了家乡邻市的一个主要领导,领导知道他能写能画,就说有机会到我们那办个展览吧,我给你安排,事情就成了,热热闹闹的;家乡的父母官知道后不干了,说,你是我们这出去的,是家乡的骄傲,为什么到他们那办不到我们这儿办?!不成,你得弄一个,而且规模要比他们的更大,规格要比他们更高,否则说不过去。于是,一个风风光光的家乡汇报展又成了,又是报纸报道,又是电视采访。康耀仁的根还在家乡,办展也好,办学也好,每年寒暑假是他最忙的时候。一个人是不能随便放弃家乡这条根的,康耀仁总结说。
康耀仁还有一个特点,就是特别注意展品的品相,哪件该装镜框,哪件该裱成挂轴,又该用什么颜色,比一般人用心讲究多了,用他的话说,是对观众负责更是对自己负责。
另外,康耀仁对网络宣传这一块也特别看重,他自己搞了个个人网站。在做通州采访准备时,我把他们的名字输入电脑,一一进行网络搜索,发现市场走得较好的,搜索出来的条目也多,如康耀仁、古泥、程风子、张国辉,有他们的艺术介绍,别人评价他们的文章,还有作品在网上的销售。陈震生有的只是给别人写的文章,符书铭沾了今日美术馆的光,更多的是以展览操办者的身份出现,张树和陈硕只有简单的条目。
康耀仁还开通了网络对话,兹录几段:
问:你的艺术创作在生活中的份量有多大?
答:至少在心底是占绝对的份量,我做过画工、设计师、教师。当时只是业余挤点时间耕耘心底的“自留地”。1996年以后走上了职业创作这路子。
问:走上艺术道路是偶然的还是必然的?如果时光倒退你还会选择这条路么?
答:应该说是必然的,因为我从小就喜欢涂写,把书画当成至爱,假如时光倒流,我应该还作艺术家,如果是有官衔的艺术家更好,哈哈……
问:你怎么看待艺术家“走穴”?你觉得现在“走穴”合理么?
答:恩格斯说,存在就是合理。现在的“走穴”,非艺术因素占着很大的比例,这也是存在的事实,当然有其存在的道理。
问:你对书画界“京漂一族”有何看法?
答:就我了解,大部分人都具有相当的创作实力或组织经营能力。不管他们在原来的所在地处境如何,到了北京都得从头开始。这决定他们比“土著”一族付出的要多得多。但不管是“北漂”还是“土著”的,有一点肯定的,那就是没有人平白无故地成功的。
问:你对自己目前的生活状态满意么?你今后最想做的事情是什么?
答:我知足。但不管是生活还是创作,以后肯定还可以继续发展。从创作上,想创作百米《万里江山图》、百米《荷风》长卷。只是想法而已,说不定哪天真给弄出来。
……
后来我们又把话题转了拍卖上。自从2003年非典前在厦门看陈子庄展览并收了十几件陈子庄的作品之后,康耀仁收东西的欲望便一发不可收拾,他成了拍卖会的常客,看到上眼的东西,就是问朋友借钱也要卖下来。他说他现在只要有三万块,就敢买五万块的东西。我问在收字画上总共投了多少,他迟疑了一下说,没具体统计,有很多是向朋友借的。我注意到茶几和沙发上摆满了拍卖图录。他说昨天刚收了陈子庄碳笔写生小稿二三十幅。然后我们上楼看他的藏品。介入收藏的时间不长,收的东西可不少,计有刘墉、何绍基、沈曾植、康有为、沈尹默、谢无量、郭沫若、陈子庄、徐生翁、陶博吾等的作品,有的还不止一件。
在楼上,我还看见有几盒泥金卡纸竖靠在书柜边,康耀仁已在上面画好了画,有点搞批发的味道。康耀仁主要画山水,他原来在学校学的就是绘画,因此,其画有较高的专业水准也就不足为奇了。
然后我们下楼喝茶、玩飞镖,有人提议谁输了谁请晚饭。这场“决斗”一直持续了两个多小时,好客的康耀仁直到好不容易争取到买单的权力方罢手。
下篇:9月8日下午的电话采访
古泥
古泥的情况与其他几位都不同,虽然在北京,但还担任着河北迁安市文联主席的职务,那边有事还得过去,只是工作相对清闲一些。
古泥最近常不在北京。我只能作电话采访。好不容易打通他河北的电话,问了一些基本情况。他说,最近正在党校学习,脱不开身。市里的现任领导希望他能在政坛上有所作为,家里人也有这个意思。古泥自己也在煎熬,在从艺还是从政的选择上。不过,早有人预言了,古泥将会是中国未来大官里最会刻印的一个。
古泥原名马丹青,父亲望子成龙想让儿子日后成为一个画家,取丹青为名以寄期望。现用名古泥按他自己的说法:其一,与篆刻家赵古泥有关;其二,与封泥有关。古泥起步很早,是“文革”后第一批出来的书法新人,但真正让人们记住古泥的还是他的封泥创作。1986年他的一批封泥作品在《书法报》的“黄鹤奖”书法篆刻比赛中荣获金奖,而后又在西泠印社首届全国篆刻作品评展中获奖,获奖作品还被放大印在了封面上。两次获奖就让书法界记住了“古泥”这个名字。就连台湾和日本的书法界都有了关注。台湾的《印林》杂志作了“拓印先驱古泥”的专题介绍。
我问他,你年纪轻轻,20出头就是当地的文化馆馆长、河北省政协委员,是不是有什么背景?他说:没什么背景,如果说要有的话,那是我出道早,1978年也即14岁那年,我就在《中国青年报》上发表篆刻作品了,当时做这个的少。我的第一位启蒙老师是我的父亲。他是一位教马列的教授,还是中国纸史专家,有多部著作问世,是因为他的影响才有了我的现在。那时,人们提起我来都说我是谁谁家的小子。在老家,我父亲的名气很大。我父亲年轻时曾是我们老家文化馆的馆长,有很多的学生。他离开文化馆十年以后,我也莫名其妙地当了几年那个文化馆的馆长。有很多事情你无法预知,是一种不可知的神秘力量推着你往前走,有些东西你追求了一辈子,却无法得到,有些东西你从不奢望,忽然一下子就来了。
我又说,很多朋友很留恋你1995年六届全国中青年书法展的获奖作品,觉得你现在的字缠绕太多,而且老师王镛先生的影子太重。古泥说,到北京近十年的最大收获就是学会了自信,以前写字老考虑别人会怎么看,现在写字不这样了,自己觉得怎样舒服怎样写,要尊重自己的感受。别人怎么说是一回事,字还得自己写。
在家乡,不论是生活还是工作条件,都已经是相当不错了,为什么还要在北京买房,还要这样来回奔波?我问。古泥说,北京的艺术氛围好,平台好,这是下面没法比的,之所以没有把家完全迁到北京,一个原因是我还没有给自己一个明确的最终定位,做出一个选择往往是很难的;另一个原因是,考虑爱人的工作安排,最主要的还是孩子的上学问题。
我又问起他书画市场的情况,他说,要说在同龄人当中,他的市场情况可算是其中最好的一个了。我说,市场是不是主要在家乡这一块,他说不是,全国各地都有,家乡那边市场氛围并不好。
我说:《书法杂志》准备做一个通州专题,其他人我都做了采访,就缺你了,你准备一些个人资料和作品吧。他说,手头没有新东西,最近又较忙,真没时间静下来写。我说,那就用北京湖南联展的作品吧。他说也只能这样了,只能向读者表示深深的歉意了。
结语
通州采访到此就算是结束了。
我是在西直门附近的一个居民小区写下这些文字的,混凝土的森林正在这座城市疯狂生长。不远的工地上,有电锯和电钻的声音,不时有人大声喊叫。我抬头望去,高高的脚手架上,稀稀落落的几个民工背衬蓝天,就像几只奇怪的大鸟。
北京,一座缺乏温情的城市,一座不相信眼泪的城市,一座让人爱恨交加的城市。多少人怀着艺术梦想兴冲冲而来,多少人又最终不得不无奈地离开。每个在这座城市呆过的人都会感受出自己的微不足道。城市的大胃时刻在消磨你的神经和意志,消磨你的自尊与自信,也无时不膨胀你的欲望。这同时也是个缺乏街头奇遇的年代,缺乏一飞冲天的豪气与传奇的时代。不停地奋斗,不停地积累,要有足够的耐心和时间赛跑。每一个能留下来的都是强者。
相对众多的北漂,通州这群书法人从各方面来说都是幸运者,也是成功者,虽然各自的境况可能会有差别,但至少是有了一个好的起点。除了本身所具备的素质和为人处世的能力之外,最关键的还在于他们找准了适合自己进入这座城市的切入点。除此之外,他们大都还具有这样两个特点:其一,基本都是以到北京求学为发展的起点;其二,书画兼能,即使原先不画的现在也开始画了,所谓两条腿走路,这是由书法、绘画不同的市场境况所决定的。
采访对通州这拨书法人有些触动,他们意识到了作为整体的重要性。此前的通州书法群落,除了地域性外,并没有实质上的意义,因此有必要把大家拢到一起,共同做一些事情,把通州书法群落的品牌树起来,这对大家都有好处。要体现出通州书法群落的特色,而且要与回龙观书法群落区别开来。据说他们正在张罗一些活动。
有限的几次接触只能让我提供他们的一些表象,他们隐秘的内心深处我无法探寻。在日复一日平淡的日子背后,又会隐藏些什么?在多年的漂泊之后,那种强烈的家园感是否已经消退?我无法给出答案。
但,此心安处,即为故乡。
2004年9月20日于西直门
为了梦 陈震生
三十多年前,被寄养在冀南平原上一个叫做布谷村的大姨家。冬天的上午,金黄的太阳升起老高了,我依然懒懒地赖在炕上暖烘烘的被窝中。红薯早让大姨用炕头饭锅旁的余火给烤得皮儿焦香,那只泛着蓝绿暗光的黑色且厉害无比的大公鸡讨好地呼唤母鸡吃食儿的声音就像出自于抽烟多而有痰的老头儿的嗓子,有种令人说不出的难受——只有当它与别的公鸡战斗时的神勇,才会使我喜欢。胳膊垫在枕头上躺着,正看见一端固定在脚后的墙上,一头被用麻绳吊在檩条上的堆放杂物的架板。清楚地记得,一个点心盒子在那里放了很长的时间——点心是在天津当石油工人的大表哥带回来的。那种点心被叫做“细果子”,是极稀罕见的物件。点心的味道早已飘渺得无迹可寻,但盒子上色彩瓦蓝彤红的晴空下天安门的画面,却让我从一个梦转向另一个梦,又从一个个梦中,一步步地走进了天安门的所在地北京。
谁能知道,会有一个人,经过天安门的时候,每每想起的都是冬日的土炕、烤红薯、黑公鸡、忘却了是什么滋味的细果子的花花绿绿的盒子……
书法是什么?在我这里,它就是清凉的早晨田头的野草上打湿了表姐新做的可爱的方口布鞋的露水,是半人高的玉米地里无处可藏的亮白的日头下再也经不住的口渴,是绿得美不胜收瓜菜园子里看瓜老人打开了的黑籽红沙瓤的花瓣西瓜,是夜间的手中在邻家屋檐下的椽子口中掏到的细毛绒绒的麻雀。同时,它又是小表哥用土药自制的炮仗,是用干草烧燎的半生不熟弄黑嘴脸的蚂蚱肉,是小伙伴偷剥人家地里的麻杆皮拧成的能甩出炸耳响声的鞭子,是街屋叫兰香的姑娘那双专门为我编出特别花样的草帽的小手……
书法是什么?它又什么也不是。朋友宝月说过,有时候,人用一生苦心追求的,往往是一场梦,是一个自己虚幻出的什么也不是的幻影、一段莫名其妙的故事。
如今住在通州,从家门口坐车向西不用拐弯,一小时就到了天安门的红墙下——这便是现实和梦幻之间的距离?不知道。可眼下,必须每天一趟地来回走着。
梦还是梦么?
倘若那真的不是梦,又为了什么在行走?
2004年夏天在武夷花园中
树焉斋随感二则 康耀仁
关于状态
我到北京已有九年。
人们经常以八年抗战来形容日子难熬。刚来北京,烦恼困扰多多,虽然就一年,却有持久抗战的难熬。后来这八年,倒休闲自在,大概接近了我的理想的状态罢了。不管如何,九载光阴,仿佛一瞬间,都过去了。经常有朋友问我,为什么想到北京。其实静心的时候,我也想过这问题。但是没有理出头绪。人在做事,有时候是不需要太多的原由,尤其是做艺术的人,喜欢凭感觉。
人是有物欲的,最基本的物欲就是生存,这是现实的需要。但是,物欲再高,到头来还是离不开吃米谷,离不开睡板床的俗化生活。无论是谁,物质享受到了一定的阶层,就会不自然的提升到精神层面的追求。这个精神,我想就是人在寻找理想的状态——不管是生活还是工作的。
有理想的人往往是积极活着的人。有了理想就有了希望,有了希望就可以克服自我,克服种种外在的困难。人的理想定了方位,若能再加上执著,就会在冥冥之中逐步完善。
很少有人可以实现自己的理想的。对于现实生活,我们是无法也不可能事事顺心如意的,怎么办? 要么适应,要么改造。适应不了,就要想法子改造。改造不了,就要学会适应。适应可以使人慢慢的知足,逐渐没了意志。改造却需要能力,魄力。我们没有孙中山那么高的思想境界,为天下人去改造整个旧的世界,当然也没有毛泽东那样的政治抱负,为天下人创造新的世界。士大夫当有“齐家治国平天下”的远大理想,我们没有,只好在尺幅之中表达自己对艺术的种种观念。我们总是在这样不断的适应和改造中调整自己的状态。调整的目的,还是为了自己心中的理想的状态。
不可否认,为了生存,大多数人只在业余调节自己高雅的爱好。这已经很不容易,当今社会,生活五光十色,处处是诱惑。要成大器,就得拒绝诱惑,这是需要毅力的。我庆幸自己曾经拒绝了许多的诱惑,虽然我不是可以成为大器的人,但是我喜欢涂写,喜欢把文字表达不清楚的东西,通过线条,通过墨韵表达出来。理由简单,我是简单的人,就想过简单的生活。这就是在读画、读书的时候有了感觉,写字画画,多自在啊。
不好说,我现在就找到自己最理想的状态,但是我可以自由地安排时间,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不说是幸福,也可以说是幸运了。
关于鉴藏
鉴藏是件有意义的事情。需要人的财力、眼力和魄力三者的有机结合。财力是资金的积累,若囊中羞涩,有了眼力和魄力也是干着急。有魄力,没有眼力,那么财力很快就亏空殆尽。所以三者当中,眼力最为重要。练就了好眼力,可提高思想品格和审美情趣。对于一个书画家,更是锦上添花的事情。
我迷上鉴藏,也就这几年的事。也许就是当初那有意义的巧合事,使我有了这个念头。
那是1996年初,我在古玩城见过一片清末民初的书法扇面,名头不大,但是艺术质量很高,有上款“子康五弟雅玩”,觉得很有意思。子康何许人?不用介绍大家都会知道,这样巧合的几率相信不是很高的。
就我认识的行家,对于沈尹默和白蕉的艺术成就,大多觉得白胜于沈,我曾在一本杂志看过白蕉的作品,当时也这么认为。但是,我在北京所见过的两人的作品看,还是觉得不分伯仲,只是白书略显冷傲、孤高,而沈书显得清和、流丽,这有点像是王震和赵云壑的国画作品。但是如果要从书法史的地位和贡献等比较,沈尹默要高些。且沈书技法有难度,不信你写写看看。
对于黄宾虹,其篆书原来我感觉应在吴昌硕之上。我说的原来,是在20世纪90年代。当时黄在低潮,吴在高台,我只是有着说不出的感觉。现在有机会在北京见证、品鉴大量的原作,证明当时的感觉没错。差别就在原来只知所以然,现在可知其所以然。黄在气息、意境上更是高吴一畴。
关于康有为和康有为的书法,我过去从未动过情感。直到去年秋见过荣宝斋的康有为行书,才为之惊奇和震颤。惊奇并不奇怪,人有意外的感受才有惊奇。至于震颤,那是要深深地、狠狠地冲击你内心的那部分神经的。说实话,这年头,让自己震颤的作品极少,潘天寿的巨幅作品和黄宾虹晚年山水曾让我有同样的感觉,除此之外,我记忆中不再有过。有了真家伙,再回头看看面世过的“康有为”,发现大多是赝品,甚至包括一些大展也不例外。难怪被懵了那么长的时间不说,还对南海先生有着太多的误解。都是赝品惹的祸。
现在,就我看来,书法史上,能够体现气象的不多,颜真卿有气度,但是缺的是那种洋洋洒洒的豪迈;徐渭有气魄,但是更多是外泄私愤的歇斯底里;傅山有气势,但是太多的缠绵破坏了恢弘的体现。因此,真正能够体现大中华泱泱气象的,唯康老夫子也。
有那么一句话,看真假和看好坏是两码事。也是,看真假需要眼力,看好坏需要眼界。有时候我就想,国展的评委若眼界出了偏差,倒霉的或是意外获喜的就看你作者的运气。但是当评委的人是永远也不会自责的,因为他没有付出代价。鉴藏却不一样,眼力出差错,是要付出代价的,这包括经济和精神的。有了付出,以后就得一而再,再而三的反复琢磨,品读,如此反复磨练,眼力自然就上来。所以,一些不会写字画画的收藏者,眼力要比所谓的书法家、画家来的尖锐。
艺术家创作的积累需要耳朵,更需要眼睛。以耳代目是艺术家提高眼力和眼界的致命的障碍。创作可以提高眼界的;而收藏则可以提高眼力。通过收藏和研究,不断在修整过去听到的,认识的事情。我就不相信,没有同时具备眼力和眼界的人,怎么可能成为真正的艺术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