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家遗产”:当代艺术界的思想献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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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期:
2009/10/29 10:12:24 编辑:万静
来源:
南方周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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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风”是1958年长春一汽生产的,名字来源于毛泽东的“东风压倒西风”,是工人们用23天手工赶制出来的。王广义理解,这是在“极度信仰”的状态下才能完成的壮举。 送给毛主席时,“东风”车头上还安着一条“金龙”。王广义没能查清楚,放在车前盖上的那条金龙,究竟是上面的决定,还是工人的自发。“这个细节很重要,如果这个车没有这个细节,它的感觉完全不一样。”王广义解读说,“本来是要往前走,进入工业社会,实际上这边又回到某种类似于封建社会的王权崇拜。” 毛泽东只坐过一次“东风”——汽车送到中南海,跟林伯渠一起,坐着车子绕了中南海一圈,之后就再没坐过。 王广义更愿意理解为,毛泽东觉得坐一圈,这件事就完成了,“毛泽东是非常复杂的人物,他在接受这个车的一刹那,也许有一种接受贡品的感受。” 王广义并不是要批判这样的毛泽东,相反,他觉得自己是赋予毛泽东“更大的含义”,是把这个被众多人塑造成“神”的人物,用艺术的方式还原为“人”的伟大。“这才是真的伟大”。 这辆车现在保存在国家博物馆。王广义的助手从旧货市场找到这辆车的缩小模型,模型还带着证书,写着缩小比例。王广义按照这个小模型,将“东风”车按照原样大小仿制出来。 最初翻制用的是青口铁。青口铁是铁里最朴素的,随着风吹日晒会生锈变红,“本身特别像工业革命最早期那样的粗糙”。 但青口铁造出的汽车太重。英国曼彻斯特的美术馆地面承受不了,而且门也不够大,汽车没法运进去。 王广义就又用玻璃钢翻制了一遍,比原先的铁车轻5倍,再把它切割成8块,弄到英国展览。 玻璃钢翻制出的“东风”车是灰色的,王广义觉得“歪打正着”:“有一种特别的文物感。” 在深圳展出的也是玻璃钢的。青口铁的至今还存放在王广义的北京工作室,明年上海世博会,它将应邀参加其中的一个展览。 翻制这辆车时,王广义拿摄像机录下了工人们把模型切成八块的情景,工人们一边聊天,一边抽着烟;而1956年中央新闻纪录电影制片厂拍摄的纪录片《第一辆汽车》里,工人们在制作新中国第一辆载货汽车时表情“极其严肃,简直像在做一件圣物”。 依照王广义的最初方案,“东风·金龙”汽车旁边还应该站着几个漂亮的车模,用以象征对物质的极度热情、当代社会膨胀的欲望;背景音乐则放《东方红》,让人回忆起当年那种准宗教的氛围。 黄专告诉王广义,音乐、模特对他自己的作品本身确实很好,但会影响他人。所以,在深圳OCT当代艺术中心展出的“东风·金龙”,就只是安静的一辆车,以及作为背景的一幅历史照片的放大版,照片内容是1958年毛泽东观看“东风”小轿车的情景。 在英国的展览也是这样朴素。从王广义收到的反馈看,英国媒体并没看懂他的作品。王广义说,几年前就有德国记者问他,怎么向德国观众解释自己的作品。王广义开玩笑地说,这不是他的问题,如果德国有人对他的作品感兴趣,那他应该主动去学习。 别说我设计过观礼台 汪建伟的《观礼台》和卢昊的《复制的记忆》则是有关建筑的。《观礼台》取材于天安门旁的观礼台,《复制的记忆》是复原北京内城9座城门——以一种文化乌托邦态度对中国城市建筑进行的视觉文化史“研究”。 《观礼台》方案的产生,源自汪建伟在1997年做的影像作品《日常生活的中国建筑》,他拍摄了成都的市中心广场,那里曾经是刘备的一个议事厅,1967年被拆除,建成“毛泽东纪念馆”。 汪建伟找到纪念馆的建筑师,但没人愿意承认自己是设计者,因为他们破坏了历史文物;关于那栋新建筑也没有任何想法可谈,因为建筑所有的尺度、方法都早已安排好,他们只是在完成任务:比如台阶有56级,象征56个民族,而毛主席像从底座到顶部是12.26米,暗含了毛泽东的生日。 汪建伟开始意识到,在看得见的建筑背后,有很多看不见的事实。这种情形同样出现在他与建筑师张开济的交谈中。 张开济“设计了半个北京城”——革命历史博物馆、钓鱼台国宾馆、北京天文台都出自他手。后来是张开济说漏了嘴,才让汪意外得知,他设计过天安门观礼台。 在此之前,张开济一直不承认观礼台是独立的建筑,而汪建伟意识到观礼台的“存在”后则很吃惊,觉得那是极简主义建筑的一个典型例子,它与建筑功能完全吻合,功能之外几乎没有任何空间去延伸。 更让汪建伟感兴趣的是观礼台背后的事实,比如观礼台是应什么样的需求产生的?为什么要建在天安门边上?谁又能够上观礼台?他觉得,这些元素合起来,再加上作为建筑实体的观礼台,才能让观礼台成为一个完整的意识形态建筑。 张开济记得当时是周恩来说,为了1959年大阅兵,让外国友人和中国的工农兵代表也能在天安门观看阅兵和游行,要建一个更大的观礼台,但必须跟周围的环境协调一致,还要有厕所、贵宾厅之类的设施。 除了张开济,当时人民大会堂的设计者张镈也有一个方案竞标,这个设计跟天安门城楼很相似,也用了很多琉璃瓦。汪建伟看过两个方案,觉得张开济的方案为了功能而设计,看不出是新建的。 至于谁能上观礼台,汪建伟也做了很多研究。上观礼台的主要有三类人:第一类是各国使节;第二类是不够上城楼资格的领导,在1950年代,这部分人包括大将以下、少将以上级别的军人,以及地方区域的政府官员;第三类是各条战线的先进模范。 萨特和女友波伏瓦也上过观礼台,那时他是法国共产党员,法共派他们以及其他人到北京观礼。汪建伟还在一篇回忆文章里看到:“萨特在观礼台上,看到他所信仰的共产主义如此繁荣,激动得热泪盈眶。”顾铮帮汪建伟找到了萨特上观礼台的这张照片,只是“热泪盈眶”还有待考证。 观礼台的使用时间间隔越来越长,从1959年建成后到“文革”前,每年都要使用;“文革”期间的使用情况不详;“文革”后,直到1984年,由邓小平启动,庆祝35周年;1999年建国50周年的时候又用过一次;然后是今年。 汪建伟开始打算用“切片”的方式来呈现观礼台,即从观礼台中选取一段按比例翻制,展示它的外表和截面。他一直不知该用什么材料、该做多大,才能让观众不陷入“切片”本身,而能理解他想要表达的“意识形态建筑”的含义。 “意识形态”对他而言意味着权力,意味着必须强调一种明确的东西,比如谁能上观礼台、谁不能上。他曾想过用软体材料来做观礼台的模型,软体模型一半被支起来,一半被叠起来,以颠覆人们通常对“建筑”的概念。 2009年4月在英国曼彻斯特的展览,汪建伟最终采用了诺曼·福斯特公司的建议,抛弃“实体”,借用电脑技术把张开济的图纸建成一个虚拟的三维模型,再把这个模型放到曼彻斯特的三维电子地图上,做成一个互动装置。 英国观众可以通过操作电脑,把观礼台模型放到曼城的任一位置,再选择自己站在观礼台上的位置,就可以从大屏幕上看到这样操作后的效果。 展览在英国并没收到太多反馈。不过有意思的是,世界史学大会那时也刚好在曼城举行,还把“国家遗产”展览当作其中一个主题。这让汪建伟觉得已经有了进步,至少没有像以前那样一出国展览,就被明显地贴上“中国”标签。 深圳的展览中,汪建伟采用全新的设计方案,按照福斯特的三维建模,按比例还原成实体的“观礼台”。实际上这个观礼台跟张开济的已经不完全一样了。 观礼台一端摆放着一部分张开济的设计图,以及英国建模的图纸,另一端是一台电视台在播放一堆人在天安门前照相的情景。没有任何文字说明。一位年轻妈妈带着孩子到展场转了一圈后,又疑惑地离开了,一边还嘀咕:怎么连个文字说明都没有呢? “有说明也不一定看得懂。”黄专觉得展览的作品中,汪建伟的是最没办法大众化的。 汪建伟觉得“模糊”才是这个作品的意思所在,他希望能在“西方话语体系”之外,找到另外一套适合中国的,与中国的民众、中国的文化建立关系的可能性。他愿意这样去理解“国家遗产”这个概念——一种跟时间有关的关系,而不是那么去强调这个词语所携带的政治含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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