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热的艺术市场已过,但余热仍未退却;艺术圈的关键词似乎在一年之内全部转变,一场“金融危机”便让学术界的关键词由浮躁、狂飙、泡沫转变成平静、收缩、破灭。从市场到学术的调整已经成为艺术界呼吁一年的主题,2009年成为众望所归的学术年。前几年的艺术品价格直线上涨的趋势不再继续,艺术家对市场的期待已远远没有以前的热情,开始接受沉寂的市场现状,同时他们也从与市场接轨的琐碎商务事物中脱离出来,重新进入对艺术以及作品本身的研究与冷静思考的状态。批评家与策展人们也开始总结几年来当代艺术学术基础与市场发展的不平衡,思考当代艺术最终需要的是怎样的学术,怎样的展览,怎样的批评。当收藏系统受到金融危机的影响之后,画廊便开始转变经营战略,由最初的“砸钱赚名声”转向“学术定位”。就这样,整个当代艺术圈开始了以“学术”为口号的发展途径,或许很多都是给经济危机带来的尴尬找一个借口,但“学术”这个词总归成为了主题。
危机,危来危去;却也没有带给大家疲惫的感觉,时间依然是飞逝,转眼间“学术年”已过半载,博览会成交量下滑,798人流量减少,收藏家购买量下降,画廊展览延期,画廊面积缩减,展览成本下降,画廊倒闭,所有与市场有关的数据都开始按照预想的步骤进行,而此时“学术”这个关键词究竟在哪里?是否也在按照预想的步骤发展,还是仅仅成为了当代艺术应对金融危机的临时借口?抑或是面对刚刚失去的当代艺术市场太措手不及,没有考虑好重建学术的起点在哪里?
在798寻找学术
798,这个北京艺术园区的中心聚集地在2007、2008年吸引了太多人的眼球,每个周末下午大大小小的画廊开幕式成为798的黄金时段,熙熙攘攘的人群带来全民热爱艺术的感觉,无论是圈内人还是圈外人都来凑凑热闹。记得08年8月初的一个周六下午,798足足有四十余个展览开幕,所有与当代艺术有关的人都参与进来,每个参与展览或看展览的人都累到腿抽筋,大家都在画廊与艺术品中穿行,偶尔和装置互动一下,这一天被艺术家戏称为“798断腿日”。
而从“断腿日”之后,随着金融危机的逐渐扩张与渗入到艺术界,尤其是寒冬袭来之后,798也开始走向外界宣传的“萧条”景象,轰动一时的国外画廊的浩大声势逐渐销声匿迹,国内画廊也开始撤资的撤资,关门的关门,很多现有的画廊也开始调整发展战略,包括员工、资金、面积等一系列基础因素的缩减。画廊经营者们都普遍反映:“现在798人越来越少了,有客人也大部分是观光旅游的人,真正的藏家是少而又少,问作品的更是寥寥无几”。
正当是春夏之交,旅游好观光的时节,周末下午步入798的人群虽然已经不再是熙熙攘攘,却也依然可以用络绎不绝来形容,伴随着三五个画廊的展览开幕,展览时间延长,曾经一天转不过来的798,如今一个小时就已逛完,剩余时间进入很久没有去过的画廊,展览依旧。代表798艺术区接受北青报采访的陈勇利先生表示:“截至五一,我们统计出搬离798的画廊有8家。在我看来,艺术区内画廊的去留每年都在发生,不足为奇,金融危机对798艺术区的画廊生态没有根本性威胁。”当然,这个事实与很多业界人士预计的今年将会有三分之一的画廊搬出798有一定差距,但是,画廊的盈利受到挑战这已经成为事实,只是各家画廊都在采取各种各样的措施来应对。
当所有画廊都开始实施“瘦身计划”的同时,打出“学术”的口号转变画廊发展方向的也不少,商业做不下去了,就做学术吧,总得给自己找点事情做,但是当我们真正去在泛滥的口号中寻找学术的时候,真正能撑得起“学术”这个名词的有几家画廊呢?经营着北京现在画廊的负责人黄燎原听到记者这个问题的时候指出:“现在做学术,那你以前在干吗呢?”他在《2009,接着卖艺术》一文中提出对学术口号的疑问:“什么是学术?这个问题回答起来就千差万别百花齐放甚至大相径庭了。有的人觉得不好卖就是学术的,有的人觉得非架上就是学术的,有的人觉得只要做年轻艺术家就最学术了,有的人觉得只要自己喊一声学术就已经学术了。我觉得从画廊角度来说,生存是第一位的,在这个时候没有必要摆什么高姿态,你要是真地在这场金融风暴中被卷走了,还谈什么为人民服务啊?”他说,无论现在画廊做的是不是学术的,还是应该坚持自己的喜好。北京现在画廊其实也在金融危机中受到了影响,黄燎原先生为了能更安稳的度过金融危机,将上海的空间关闭,专心经营北京的画廊,在展览方面也做了一些调整,将两地的展览整合。这是其中一种画廊的态度,学术和非学术都与我无关,我是画廊,就坚持我的画廊路线,途径上保守了很多,但不会摆出其他姿态。
与此不同的是另外一类画廊,长征空间是最早一批进入798的画廊,也是金融危机之后采取缩减措施最明显的画廊之一,最典型的裁员、缩减空间等措施也实施了,长征空间也由此成为了大家举例受金融危机影响的重要画廊之一。2008年,长征空间的展览主要有年初的“违章建筑II”,艺术家林天苗的两次个展“聚焦”版画作品展和“妈的!!!”装置作品展,最后的展览是徐震的“可能性第一”是在艺术界引起大讨论的一个展览,这种讨论甚至超出了艺术界,而涉及到社会、伦理等。只是这场讨论之后,画廊的展览一直持续了几个月,似乎也是经济危机采取的措施之一吧,我们希望的是能够看到更多提出问题的展览。卢杰对于长征空间的阐释是:“长征空间最初作为商业运营的部分是一个画廊,但是它不仅仅是一个画廊,这在于它的诞生是作为长征计划的一部分,长征资本的理论实践场所,不是基于市场前提而存在的。我们所提出‘长征资本—视觉经济’的概念,就是要解除经济和审美对立的对立,打开人们对‘经济’一词的理解,将视觉艺术和与它息息相关的各社会形态和文化逻辑联系在一起。所以画廊作为展示空间的部分是视觉经济呈现中的一部分,就长征来说,视觉经济的理论维度是通过长征展示空间和长征话语空间来表达的。”
卢杰应对危机,最明显的一步是缩减空间,调整工作重心,将画廊展览转换到学术项目,他本来在798有三个空间,今年将缩减为一个。其实长征空间是为学术性的两万五千里长征计划创立的一个实体单元,卢杰打算画廊与学术一起走,他在接受本刊采访时谈到:“如何不被喧嚣、景观式的现象所绑架,而是实实在在地做长征应该继续推进的工作,比如知识构架、批判和系统性论述的完整。这对于长征空间、长征计划以及处理两者关系来说都是至关重要的。遇到经济危机,画廊也会采取很多措施,例如增加商业销售和学术研究部分的团队力量,对于展览的选择更加谨慎,长征空间作为一个策展实验室,长征的工作重心以艺术思想的生产为主,而非作品的生产和展示。基于这样的出发点,长征空间推出‘长征教育’,一个长期以来计划中的寓教于学的关注今日当代艺术本质的讨论平台,这个项目集合驻地创作、嘉宾讲座、开放式的讨论和辩论,联合中国本土的跨学科学术群体和国际资源。长征的学术定位在思想的生产和批判工具的完善和创新,选择艺术家的标准是需要综合考虑的,对待不同的艺术家也有不同的标准,这种挑选标准即使在经济危机的过程中也不会改变。”
798艺术区的艺术机构很多,层次也很丰富,每个机构对学术的理解和方向都不一样,这是一个呈现极其丰富的生态,长征一直是提倡将视觉艺术的叙述与某一种情景中的社会发展相联系,并建构更深入的关系,在这样丰富的网状结构里,卢杰提出,这样的一个丰富环境中,学术性是无法孤立地评价的。
列举的出能真正做学术的画廊毕竟是少数,画廊中打出学术的招牌真正做学术的又有多少呢?年轻批评家鲍栋在谈到画廊的学术品牌时说:“画廊是把学术价值变成市场价格,指望画廊能起到多大的学术贡献是幻想,大部分画廊能够接受学术性的东西就已经不错了。”
除去继续走原来路线的部分画廊,如今画廊打出学术品牌有几种目的,首先一种是真正能将学术作为基础发展中国的画廊业,这种是真正相信学术的价值,让学术来作为艺术的衡量标准;其次是为长远的商业价值做铺垫,打出学术的品牌,最终为商业服务;最后一种也是目前经济危机中普遍存在的一种,即投机的心理,或许是将学术作为一种艺术界道德的标尺,告诉大众我在道德路线上走的是正确的,树立一种良好的画廊形象。而在这个敏感时期,“学术”一词表面看来如此严肃,却被冠以如此之多角色,和如此之多的名义。画廊这个商业角色,只能与学术有如此的关系吗?
批评家如是说
学术的责任,最初和最终还是应该落在批评家这个角色上,学术在任何领域里都是令人起敬的指向标。当代艺术的学术在此刻被提出的时候,批评家又该如何去面对突如其来的学术狂潮?在这场商业与学术的转换过程中,学术应该起到社么角色?商业与学术是对立的吗?鲍栋谈及此点时说:“学术和商业并不是冲突的,不是非此即彼的关系,艺术市场、文化产业等等存在的基础就是学术价值要被转化为经济循环才能真正地被传播与保存,总之,两者需要合作。前几年,艺术市场的症状就在于商业价格偏离了学术价值,于是导致了泡沫、崩盘等等,但也有人说,由于没有学术基础,中国当代艺术市场还没有形成盘,也就谈不上‘崩盘’。这个时候,再把学术捡起来,实际上只是把学术当作一种标签。实际上,学术是硬‘做’不出来的。”这个标签其实最终目的还是市场,只是市场如今已经不是那么火热了。
从2005年至今,市场的飙升给艺术界带来太大的诱惑,当代艺术中所有的角色都在为市场服务,而学术则被遗忘。以至于整个中国的学术基础,包括学术、艺术教育体系、国外理论翻译、国民基础艺术教育等所有的基础都仍然发展滞缓,国家的资金支持太少,国内缺失基金会,即使是艺术市场火热的情况下,这类学术基础也都是处于自生自灭的状态中。
批评家盛葳对2008年批评界的总结是:“2008年的当代艺术界可谓异彩纷呈,但上下半年的遭遇却有如天壤之别。炎热的9月,各大双年展、三年展、博览会的‘集中’开幕使得当代艺术的发展冲向一个浪尖,然而,在这种繁荣表面的背后,却也隐藏了许多问题,首当其冲的是对市场的过度依赖,也正是因为如此,当下半年的当代艺术遭遇市场寒冬的时候,便显示出其极度脆弱的一面。与当代艺术的起伏跌宕相比,2008年的美术批评相对稳定,诸如‘第二届中国美术批评家年会’(北京)、‘全球视野下的中国当代艺术与资本高峰论坛’(北京)、‘中国艺术会议’(英国牛津)这些都是其中的亮点。总体看来,2008年美术批评值得肯定的一面是批评家们对“市场”负面影响的警醒,值得反思的一面是,美术批评的建设和发展尽管稳定,然而却显得相当缓慢。”
吴鸿先生对于学术的提出表达了他的观点:“我觉得不仅仅是因为金融危机出现以后学术问题的提出才有他的合理性,在任何一个时间段,这个问题是回避不了的,这个行业的一个根本性的问题,对于社会、艺术本身有一定使命感的艺术家,这个问题是回避不了的;艺术家和画匠的区别也就是你从事工作的艺术自身的特性,也就是我们可以简单的叫做学术性,所以说,学术性包括两方面的问题:一个是艺术对于社会历史,艺术只是一种表达的方式,绘画雕塑,表达什么东西还是根据,个人对艺术对人生的一种态度;一个是当下社会问题、历史问题,最终还是人类意识思考的态度。第二,对于艺术自身发展的态度。金融危机前的两三年,特殊的历史现象,中国社会、经济发展到了一定阶段,艺术市场在大的背景下发展的特定历史现象,在这个过程中很多问题是被其他方面因素的问题遮蔽掉了,没有被提出来,原因是来自各方面的,或者是说艺术行业自身的价值判断系统还没有健全,这些原因被艺术之外的因素的作用会过分的加强,所以把艺术本体的因素的价值给忽略了。”
但是一个成熟的艺术市场是需要有艺术学术基础来做铺垫的,前几年的中国艺术是处于一种头重脚轻的状态,大量的资金都涌入到顶端的表面交易层面,从而导致从事学术研究和讨论的批评家们也开始为顶端服务,而当市场发展到一定阶段之后,仅有的一点学术基础被消耗掉,新的学术平台没有建立起来,这样经济危机的到来就给整个当带艺术带来了一场颠覆,而当所有人都认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才开始考虑我们的基础该如何去补救,如今亡羊补牢,羊亡之后牢该从何处开始补起呢?
鲍栋的观点是:“首先要形成一种学术论域,及至公共论域,学术是慢慢形成的,要提供一个基础,形成一个平台。在这个论域中,学术也才能真正地发挥效能,逐渐产生对观念和实践的影响。这意味着,所谓的学术界要多交流,批评家、策展人、艺术家都从不同的角度展开着学术工作,他们之间首先就要深入的交流,要谈的问题其实很多,去年鲁明军提出了当代艺术的自由主义底色的问题,我觉得这就是一个有价值的讨论起点。王南溟一直在建立的“批评性艺术”,是一个需要讨论的话题,吕澎的艺术史写作,也需要被严肃对待,话题其实很多。学术讨论不是为了统一思想,而是为了激活思想,寻求歧见,有歧见才能激发出思想的创造力。当然,讨论的基础得是学理的,不能变成利益之间的互相攻击。一开始,是几个人之间的学术对话,慢慢地就会扩大,最后形成了一个论域。实际上,九十年代的批评界,有过这种景象,但是市场一来,就基本被摧毁了。我想,经受过市场洗礼的学术界,应该能够清醒地回到学术本位上来了。这或许也是市场崩盘的好处之一,它让人们更清晰了。中国整体的文化水平还处于较低的层次,在这个时候坚持学术性,才是有价值的。艺术的学术性,其实就是实验性,有实验性,才能获得历史性。总之,学术不是招牌,而是持续的实践,文本的方式、对话的方式、展览的方式。回到学术,这种口号很容易,但是做起来很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