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是一个人格分裂的人。美食最大的好处就是让我暂时忘记名利这些非常无耻的东西。”《美食与美酒》杂志2006年采访艾未未时,得到了他的这句有关吃的颠覆性论断。
对大多数人来说,无论是生存层面的吃喝拉撒睡,还是享乐水准的吃喝嫖赌抽,吃总是排在第一位,喝紧随其后;这一点上,艺术家也绝不例外,究其缘由,我们可以“人格分裂”作为答案:相比普通人,艺术家这种动物——带有明显断章取义的嫌疑——他们的胃和胃以下部位更为发达。
在较为现实和波普的现实中,吃以及相对应的提供吃(开饭馆或餐厅)都具有功利主义和技术化的考量,填饱肚子、自谋生路、会男同志(非性取向含义上的志同道合者)、奔小康、交女朋友、走在21世纪等等。
一个有趣的事实是,许多艺术家在超越小康之后,都会去开家餐厅,如同演艺明星和大款的一张乃至几张高尔夫球场会员卡,都是必备。抛去庸俗未久的会员卡和中餐西做安能辨我是酒吧还是饭馆的餐厅,回到经商下海的时代起点,你会看到这个世界永远只属于为数不多的那几个弄潮儿——无论是做生意还是做艺术。
最早在艺术创作之外开辟第二职业的群体是四川的诗歌界,这一点既说明了四川在中国吃领域的悠久历史和时代地位,也展示了在当代艺术之前的另一拨文艺事件——诗歌的力量。今天在北京,你依然可以找到许多从诗歌时代走来的餐厅,它们多数隐秘内敛,圈子化,食客成分复杂,一批后起的诗人在这里寻找失落的精神家园及物质营养。
当代艺术之前,由另一拨前卫文艺事件——摇滚,带来一批关乎喝的地界——酒吧,不过随着城市的均质化发展,越来越多的酒吧——我指的是那些生猛的地下摇滚酒吧——已经被各路正规军Livehouse(现场演出俱乐部)、脂粉气的夜店和小资情调的咖啡厅所替代。
不过,在喝的立场上,艺术家也并不让乐手的须眉。无论是喝酒还是喝茶,首先要描绘一个宜于交往的友好型空间,这个空间或者是艺术家们那客厅、卧室、厨房混杂一处的工作室,或者就是一个爱吃爱喝爱交朋友的同业开的一家餐厅。圆明园艺术村时期,就有艺术家们开始参与到北京的饮食业发展中,并成为这个领域最活跃也最不着边际的群体。搞艺术的(当时艺术家称呼还不能和这群氓流划等号)光头或者披肩发、外国留学生和各种身份不明的社会青年是这类餐厅的常客,与其说吃,不如说就是为了互相认识、互相交流。这些人聚到这里为的是寻觅一种梁山脚下朱贵酒馆的气氛。餐厅老板们大多没有建立起职业经理人的观念,服务、后厨、成本管理全凭估摸着来,甚至在菜系这一定义餐厅特色的关键问题上也是模棱两可。
成功的艺术家也必定是一个精明人,在开餐厅这件事上,作为老板的艺术家和作为老饕的艺术家均开始深思熟虑,改变江湖做派,孕育出北京第一拨真正的艺术餐厅,如知名的云南菜茶马古道、贵州菜三个贵州人、贵州菜醉三江、四川菜天下盐、西餐藏酷、湖南菜岳麓山屋等。
在菜系选型上,艺术家大多将视线放眼北京以外特别是偏西南的省份,尤其是云南贵州等地——你真的很难找到一家由艺术家开的,以烤鸭、葱烧海参、糟溜鱼片、老北京涮肉为主打特色的餐厅,尽管不排除艺术家对这类美食的钟爱——一部分由于开餐厅的艺术家可能来自这里,更重要的则是浓重口味对大多数人的行之有效——来自中南美洲的茄科辣椒属热带植物,在征服了中国人味蕾版图的同时也征服了中国的当代艺术。
不过,也有餐厅试图破除对一辣得天下的迷信,由艾未未主持设计并参与合伙的餐厅“去哪儿”最初时是一家地道的金华菜馆,烟笋烧肉、咸鱼蒸肉饼、金华神仙炖等招牌菜典型地反映了浙菜烧、蒸、炖、煨、炸的烹制特点。不过,在后来,这家餐厅引进了川菜、贵州菜、杭州本帮菜、家常菜,变得和通常的饭馆难分伯仲。
去哪儿餐厅除了金华特色,它的装修也反映了艺术家餐厅的最大特色——另类的设计。这是一家我去过的最冷酷的餐厅,除了地堡一样的灰色调和墙面肌理,迷宫一样的布局、凳子也不适合久坐,每次就餐都似乎参与执行希特勒最后的计划,带有一种将要逝去的日尔曼情怀,但今天已闭门谢客。
和普通餐厅承办商务用餐、婚宴和旅游团用餐一样,艺术餐厅也有自己固定的食客团。展览开幕、新书发布、艺术家结婚生子、为某个人募捐、艺术家经常甚至每晚的大吃大喝是艺术餐厅翻台率的保证。和普通餐厅就餐者以家庭、公司、商业合作伙伴的组成结构不同,艺术餐厅的餐桌上坐的人天南地北、中洋混杂,而且无论男女老少、贫富贵贱,一律俨然平等,似乎给未来共产主义大同社会塑造了一个山寨版模型。
艺术餐厅仅仅是各类餐厅中的沧海一粟,而能够进得起这种装修豪华、服务到位、菜色一流的餐厅的人,包括艺术家也是寥寥无几,大多数尚未发迹的艺术家依然是与挂面和略上档次的方便面为伍,偶尔,他们也会去去的哥之家之类的小馆,但也无非是拍黄瓜炸花生外加炒饼炒饭,一瓶二锅头之后才敢壮起胆子点啤酒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