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采访人:张子康 采编:王宁 地点:今日美术馆咖啡厅 时间: 2010年3月16日
王:今日美术馆是2002年开始成立的,也是中国入世之后第一个按照国际标准建立的美术馆,您是04年进入今日美术馆,之前是做出版人的,是什么让你做出这种选择的?
张:有时候我们这一代的工作不是我们自己主动地去寻找的,好多顺其自然,走到这儿的。我原来是在河北教育出版社,在出版社时也一直都在做艺术图书出版,跟艺术家合作很多。今日美术馆刚刚成立的时候,第一个展览的画册是我来主导出版的。当时今日美术馆也有提出让我来工作,但因为当时出版很忙,这个想法也就搁置了。一直到2004年出版社开始转型,需要加强多元化的合作,另外我个人对美术馆一直比较向往,就真正开始正式进入这个行业,也就是接任今日美术馆的馆长。刚到美术馆的时候也不懂如何经营,可以说是慢慢学习。在美术馆实际运营了一段时间以后,感觉美术馆的概念对于国际认同的标准还有偏差,是带有很重画廊的概念的美术馆。我想这样的美术馆,它不是说是一个什么样的形态,就能做成一个什么样的形式。世界博物馆协会早就给美术馆做出过定位:美术馆必须有文化建造的长远性,非营利性,还有政治与宗教的中立性,学术性,在功能上都有一个很明确的定位,这样的艺术机构才是美术馆。假如说拿你的学术资源进行市场化的运作,就成为了一个画廊,以盈利为目的,而不是以学术为目的;如果是以学术为目的,应该不受任何干扰,包括所有外来的干扰(最大的干扰就是经济,就是商业)。比如说你这个画,尽管画得不是特别理想,不够学术水准,但是为了商业利益可能使劲推广你。这样推出的艺术不一定是最好的艺术,但是学术的概念是让大家能够经过讨论,推的主要是学术标准,把商业弱化。这样它符合美术馆的宗旨,我在2005年就开始思考转型,也去了很多地方进行考察,回来以后就决定要改,是这样转型的。
改过来以后,发展速度也比较快,这样才是真正意义上的美术馆的概念。
王:您谈到商业和资金问题,这也是中国所有民营美术馆面临的最大问题,今日美术馆在资金这一块是怎么解决的?
张:同样也面临这个问题,所有的美术馆都面临这样的问题,包括欧洲的美术馆也都面临着经济、资金的问题,资金充足了,肯定能够做得大,做得好。
王:欧洲有一个有利的条件是可以借助基金会来发展。 张:还不是,欧洲大部分美术馆是国家资助的,也有一部分是通过基金会在运转。其实美国的美术馆都是私立的,主要是通过基金和自己募资这样社会化的过程,通过社会化来推动。就是说,中国的这种民营美术馆要争取政府资金肯定是可能的,所以要靠自身去运转。但是又要符合国际美术馆的游戏规则,这样获得资金就成了制约中国美术馆发展的最大问题。
实际上我在美院给他们讲课的时候就提到过一个概念,这个概念搞清楚以后,大家都会知道怎么去操作美术馆的运作。美术馆是建立学术制高点的地方,它是以文化、艺术的高度来影响、辐射,进行对整个艺术文化的推广。如果我们的辐射面是一个很高的高度,我们可能就会辐射到全球;如果没有那么高,可能辐射的面就会小。做得好的美术馆应该是一个三角形,就是金字塔的放射,放大型的概念。所以我要是高度特别高,如果我的推广不好,美术馆机制不好,就很容易倒塌;如果我要是推广机制好,我的高度就能够辐射到我整个的辐射地域。辐射到的地域就是你获得资源的所在,你怎么去经营一个美术馆的资源所在,比如说观众有多少,收藏家有多少,志愿者有多少,学生有多少,这个比例怎么去拓展,哪些资源能给你获得直接的经济效益,哪些资源获得社会效益,然后哪些是间接的,哪些是直接的,都得从这个资源来产生。这样就有了目的,有了战略,这个战略从哪儿来?就是美术馆根据它的整体的大家公认的美术馆的标准体系,放大自己的功能。比如我建立一个部门,比如展览部,怎么去做展览,展览怎么去辐射,拓展部怎么去推广,要重点推广什么,为什么我们这儿重点推广大品牌,大客户,为什么推他们?因为他们给我们获得资金,所以我往这块推广的力度就会大,但是社会效应是我们必须要的,比如说弱势群体我们要关注;再一个就是大众怎么去普及;还有一点是艺术的从小培养的,所以我们必须关注幼儿园、教育、学生,这就做成了我们推广的整体战略。美术馆就是这样的,获得资金也是从这里获得的。就是为什么从品牌里获得资金?能不能获得资金?或者能不能从藏家那里获得资金?能不能从赞助商方面获得资金?就需要研究赞助商,研究品牌企业,研究基金会,他们选择投入资金的标准是什么?首先要研究他们,在研究当中怎么去推广他们,渗透到他们中间去,来共同发展,共同推动,这就是作为一个美术馆获得资金的模式。懂得这个模式就能把一个美术馆做好(起码不会出格,起码思考的点,思维方式是正确的)。现在有很多美术馆的思维方式是错误的,不知道怎么去思考一个美术馆,不知道从哪儿获得资源。
藏家有一个规律,藏家更多地是赞助年轻艺术家,为什么?他赞助年轻艺术家的时候是跟他自己的收藏或者是画廊赞助年轻艺术家,跟它的体系有关系。因为他赞助了以后,推出来对他的商业利益有好处,但是美术馆不是这样出发的。美术馆不管你是谁,只要是符合我的学术标准的不能干预我学术的,你可以去实施赞助。赞助可以寻找,但思维方式是特别关键的,就是你的步骤是非常关键的,比如说我们推广一个年轻艺术家,这个年轻人在学术委员会里,或者是认为他学术性的各个方面达到了一定的标准,美术馆觉得值得推广,这个时候在这个展览里边怎么获得经济效益呢?就是我们想哪个藏家对他感兴趣,哪个画廊对他感兴趣,我们挑好作品以后,把展览整个做完了。然后再请他们说:“你们愿不愿意赞助?”他们就可能觉得这是我看重的艺术家,可能喜欢,就会赞助,但是不会影响我的学术。不是说赞助商投入了以后,就可以允许赞助商参与展览,学术上一律不允许干扰。这是一个严格的概念,与品牌的推动同样严格。比如,如大型展览今日文献展,都是在整个策划完成,已经定型之后去找赞助商。
王:一个先后的问题。
张:这种先后的模式决定了你的目的性会不一样,就是在这个做法上,大家会很清楚地知道,你这个美术馆为什么是一个好的美术馆,为什么你是比较纯正的,以学术为目的的,是怎么运作的,他非常清晰,就是你推的展览是有价值的,是能够引起大家的思考。当然美术馆所有的展览也不能说每一个展览都有价值,不是那个概念,就是展览的人至少能给社会产生思考,对学术有价值,对学术的讨论有价值。实际上今日美术馆在当代美术馆里跟传统博物馆是完全不同的,传统博物馆是经典型的审美,去了就是欣赏,得到教育,作品是已经在历史上渗透到人们的大脑里边,已经形成了审美的模式,大家看了以后知道这个东西是好的,值得学习和欣赏。但是当代美术馆不是,它最早是通过一种学术,通过一种展览,通过一种活动,引起大家的思考,在思考当中提高自己,认知一个东西。比如说我不知道这个是什么艺术,我看到这种艺术觉得有意思,要转圈进行各个角度地去观看,观看以后,我通过思考,他为什么这么做,它对文化有什么价值,它的好的地方在哪儿?大家在策划当中知道它有好的地方,认知了它,也可能认知说这个东西这一方面有价值,那一方面没有价值,然后再思考,共同在推动。这样既是提高人们审美的发展,也是建立新的审美标准的美术馆,才是当代性的美术馆。
所以我们在每一个这样美术馆的发展,有很多老百姓来看之后,觉得这是艺术吗?看不懂?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们会产生很多很多的错位,我们就是在这方面要真正地把当代艺术推好,需要非常鲜明的一个美术馆的特色,就是你的学术方向是什么?你在做什么样的事情?我们这儿就是针对当下的,针对当代的,推动当下的艺术,也是跟美国MOMA有一部分比较类似,跟古根海姆、泰特是属于同样的美术馆,跟当下联系很紧的美术馆,就是这样的概念。
王:美术馆现在有一种通病,美术馆本身应该是学术的代表、代言,但是现在很多美术馆出于资金上的考虑,会以出租场地给艺术家做展览的方式,但是这些展览并不一定都具有学术性,今日美术馆遇到过这种情况吗?
张:都有,美术馆先要生存。这是中国的美术馆在资金不足的情况的过渡,需要人们更多地冷静思考所展览的东西到底有没有价值,到底是什么样的成份。这在今日美术馆是很明确的,别的美术馆也有。当然有很多外在的压力。在今日美术馆做展览,每年都会有一个主体性的几个大的展览,我们是必须保证这种展览的纯正的学术性。再有一些展览可能是艺术家申请的展览,觉得也不错,学术上也值得大家看一看,这样的展览,也许要收一部分费用,我们就同意他做了。
王:也是有标准的。
张:有标准,这样还能带来一点儿收入,他们也会自己去寻找赞助。还有一种展览,就是很一般的展览,但是能获得一部分资金,美术馆在经营上还有一部分欠缺,也会把这样的展览少量地出现。但是很明确,这样的展览我们不会以今日美术馆主办,这个很明确。但是这也要根据一个美术馆的发展,假如今日美术馆一年能有六千万资金的基本运转,我们就取缔这样的展览了。但是在没有这样资金的情况下,目前来说还是存在5%的比例,不够学术标准的展览还要存在,这就是生存,这是没有办法的。我们可以不挂主办方,可以用出租场地的方式,但是这样的展览会越来越少,根据自己的战略也会越来越少。至少美术馆在所有博物馆里有一个跨度,就是我们主体展览保持了自己非常鲜明的学术,并且有了一个自己运转,不受商业干扰的主体,这就是超越其它美术馆的一个方面。全国没有一个不收场租的美术馆,我们已经完成了很大一部分用我们的赞助资金解决这样的展览,在中国也是最大的一个跨越了。
王:今年美术馆有什么大的展览计划吗?
张:今年的展览挺多的,最大的展览《今日文献展》是国际的,相当于上海双年展的规模。但是我们在规模等各个方面可能没有那么大,但是我们要求作品的精度上会有一些超越。这方面的展览不会那么粗糙,会非常精致,学术性非常好。这次展览邀请的是黄笃跟英国的一个策展人,联合国外的一个团队策展的。
除了这个展览,过两天有一个非常大的展览,徐冰的凤凰要进行展览,这个是在四月份,在广场上第一次推出,是非常隆重的一个大的活动。
今年还有方力钧的个展,张晓刚的个展,都是他们的新作展。我们不展他们原来展过的,方力钧的是文献展,在俄罗斯、台湾、意大利、广东等地巡展,最后一站是今日美术馆。但是这个展览项目今日美术馆是自始至终一直参与下来的,是一个国际化的巡回展览。
我们的展览很满,还有一个拉切贝尔的展览,还有其它的群展,还有一些国际性的设计展,展览的质量肯定每年都会有所提升。从我们的资金上,从各方面看每年都会有一个大的提升,这一方面是没有问题的。
王:今日美术馆有一个艺术衍生品的设计和研发部门,这个应该跟国际上的美术馆都是相通的,国内民营美术馆很少有涉及到自己的艺术衍生品的设计和开发,就这一点对我们现在的民营美术馆提一点什么建议?
张:其实礼品店是一个重要的推广环节。美术馆的推广好不好,尤其是能够渗透到大众当中去的最主要的推广手段就是通过礼品。礼品店严格来说是衍生产品,就是把你所获得的学术资源,大众消费不起的学术资源转换成一种商品,就是一种能够渗透人们审美推广的商品,来影响大众审美意识的提升。
例如齐白石艺术的推广就是因为文革时期,脸盆、画布上都印他的画,大家都知道齐白石,这个推广是一个大众普及的推广,作为一个美术馆没有一个好的衍生产品的开发,说明你的推广不完善,这就需要每一个美术馆必须有他的推广机制,这是重要的一种推广手段,这是其一。
其二,还能给美术馆获得很大的经济效益。你的推广跟经济效益能够联系起来,你的产品好,大众能买你的,照样获得经济价值,获得的回报就会大,获得美术馆的资金就会多;你做得不好,大众没人买,你的推广功能就小,没人买就没有发挥出推广的功能。这个推广的功能事实上是跟商业功能并体对美术馆进行的推广,对经济上的支持是非常重要的,我是觉得应该做。
但是美术馆对衍生产品,尤其像国家的美术馆对这些不太理解,但经过这两年的推进过程,特别是我的书出版以后,我一直在推动这个事情,我觉得现在所有的美术馆都认可。
王:谈到美术馆,肯定会涉及到民营美术馆跟政府美术馆之间的一个比较,在中国来说,它们两个之间在具体操作上,学术高度上有没有什么区别?
张:这个比起来难度比较大,因为政府的体制不一样。可能民营的美术馆,像我们的美术馆从专业程度上讲要更专业一些,就是方向性更明确,学术性也比较明确;政府性质的美术馆是一个综合性的,它代表了一个国家整个的艺术基准,从各个方面考虑得比较综合,所以这个是不一样。也没有高低之分,但是政府性质的美术馆代表了国家艺术的现象,一个美术馆不仅是代表一个美术馆的学术,而是代表了一个国家的体制,整个社会对艺术的认知态度都包含在美术馆上。相对来讲我们比较单纯一些,就是更明确,可以学术很明确,其它的干扰很少,但是我的机制很灵活,运作起来很方便,民主机制很健全。但是在国家里边可能考虑的不是这样的因素,肯定要有一些限制的,必须符合大的战略,必须符合国家的一些宗旨,它要有容纳各种艺术的场所,所以它会综合一些,这是不太一样的。民营美术馆有它的灵活度,有更明确的东西,更好做的东西,更有意思的东西,也是对整个国家美术馆建设的很好补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