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雅昌艺术网”博客频道上鲁虹与程美信、吴味、苏坚、天乙的争论，涉及到旧历史主义与新历史主义研究方法的不同，只是鲁虹没有认真研究过旧历史主义的方法。旧历史主义的历史观是具有反思性质的：1、旧历史主义重视上下文关系，其工作就是将艺术或艺术家还原到过去的具体情境中，即鲁虹坚持的“问题情境”。2、旧历史主义自身就怀疑后人是否能真正进入前人情境？这一点是旧历史主义的古典冲突，也说明了它本身具有思辨的理性能力，不盲目相信历史还原的可靠性和真实程度。鲁虹坚持历史还原的分析方法没有错，在进行具体案例分析的时候，他也做足了资料工作。可惜，鲁虹过分自信，对他还原工作的真实性和可靠性缺乏必要的警惕和反思，同时又对新历史主义的方法颇有蔑视情绪。
旧历史主义与新历史主义的矛盾是持久的，主要分歧就在于如何“在此处”评价“彼处”，即能否在现在的标准重新评价过去。伽达默尔等人早已主张“此在”和“彼在”的对话，但自历史学诞生以来，对话一直是失败的。此次有关“吴冠中批评”的双方同样未能对话，主要原因在于鲁虹固执己见，只愿意坚持“在彼处”对“彼处”的分析，而不愿意正视“在此处”对“彼处”重估的价值。鲁虹没有心思理解当前批评吴冠中的历史情景，对以当代标准批评吴冠中的意义所在，也不能正确对待。吴冠中近年一再被吹捧，以致其功绩被过度放大，无疑是必须受到批判的。
“吴冠中批评”事件，提示当前批评界面临的重要问题是：多年来对批评界影响甚大的旧历史主义研究方法，早就应该被淡化。旧历史主义的研究方法，最初从艺术史的研究方法转换而来，在中国尤以贡布里希的《艺术发展史》影响最大。旧历史主义方法在艺术史研究中比较有效，但并不适用于艺术批评，它导致批评家很难从新的角度提出新的问题，因为在“问题情境”的掩护下，一切都有其一定的合理性。“问题情境”的最大问题，就是没有问题。
“问题情境”的分析法，导致鲁虹的研究四平八稳。各类媒体通常比较喜欢他的文章，因为他的观点相对中庸，论述时涉及到的各方面人事关系，都经过谨慎的调和。但“问题情境”研究法，经常引导他得出荒唐的结论，最典型的是他曾写的《“文革”期间艺术家面临的问题情境》，该文资料收集详尽，如当事人一样绘声绘色地分析了文革艺术家当时所面临的具体情境，以致他对文革艺术的评价令人吃惊：“不管我们愿否承认，它的确用一种崭新的艺术风格表达了一种独特的世界观，这也正是文化大革命中的革命主题性美术在中国现代美术史中的特殊价值。”（鲁虹《为什么要重新洗牌》，长沙：湖南美术出版社，2003年8月版，页165）因为文革艺术的崭新艺术风格，就断定文革美术在中国现代美术史上具有特殊的价值，这种疯狂的逻辑推论，如同肯定希特勒帝国的整体视觉造型在世界现代美术史上具有特殊的价值。
艺术界经常会有无知的人对文革的艺术风格推崇备至。文革与希特勒同属集权主义政治，具有反人类的性质。鉴于如此反动的前提，即使再有独特的风格，也不能判断它具有任何价值。此类艺术语言并不具备自主性，没有艺术家的自觉意识，它们展示的只能是人类的迷失和软弱。身处文革时期的艺术家，无法清醒地为自己的历史定位，我们无须为其开脱。旧历史主义在处理特殊时期的特殊问题时，更容易陷入历史的泥潭。持该方法的研究者，普遍对历史情境中的艺术家怀有同情感，因为研究者身临其境，甚至时常将当事人换作自己。
“问题情境”的圆滑之处在于，当事人为自己的行为预留了后路，这就为开脱自己提供了方便。鲁虹当年曾撰文《是真问题还是假问题》，对第一届成都双年展的“架上”主题提出不满，认为当时的主持人和策展人有涉及到人格问题和学术腐败的嫌疑，并举例赞扬黄专在展览筹办之初，因感觉投资方的干涉而断然退出的举动。有意思的是，同样的问题竟会在５年后摆在鲁虹面前。鲁虹作为第三届成都双年展的策展人之一，同样在筹办过程中遇到资本方面的诸多干涉，如投资方以资金为由去掉部分作品，布展也成问题。可惜，鲁虹不仅没有选择“断然退出”，更是在首届批评家年会上为自己辩护：“过去我一直在美术馆做展览，从来没有碰到资本的问题，因为经费都是美术馆给的，这次是资方出资，有些问题没碰到过。”（鲁虹《策展与资本——在“2007中国批评家年会”上的发言》，“雅昌艺术网”鲁虹博客， 2007-11-14）以“有些问题没碰到过”为借口，开脱自己的问题，实在让人难以信服。鲁虹对别人苛刻，却轻易原谅了自己，其实都是“问题情景”在作怪。
当然，没有任何批评家能够保证自己在“问题情境”下不犯过失。旧历史主义方法在情感上能理解，但在道义上不容。“问题情境”方法与“名利场逻辑”直接相关，我们不能否定鲁虹多年的工作，但他有一些很矛盾的做法无疑出于功利目的，比如鲁虹曾激烈反对“实验水墨”，认为“实验水墨”没有表达对当下现实的关注，但他又一直想把他长期倡导的“都市水墨”，融入“实验水墨”的总体称谓之下。既然鲁虹认为“实验水墨”有问题，大可另起炉灶，他之所以仍寄希望于“实验水墨”，显然是因为“实验水墨”经过一大批艺术家和批评家多年的宣传，已经成为“品牌”，鲁虹试图搭一趟顺风车。推崇“卡通一代”的黄一翰，则是鲁虹在“名利场逻辑”诱导下的另一失误。鲁虹近年的工作集中于调解当代与传统的关系，他倡导作品关注现实，同时又不放弃传统，但他对二者含混不清的关系不愿说明，使他在评价具体个案时可以左右逢源、见风使舵。黄一翰的作品俗不可耐，与水墨传统完全没有关系，鲁虹专门写文为黄一翰辩护，已经放弃了准则。必须提出的是，鲁虹对大众文化的研究丧失了批判意识，仅一味接受其趣味，仿佛这就是批评家视野开阔和研究前沿的象征。
反思是鲁虹最缺乏的品质。在这次“雅昌艺术博客”上的争论文章中，他两次说道：“我们与一些文章的作者并不是观点上的差别与不同，而是对批评持有的方法，甚至是对常识看法上的差别与不同。本来，只要受到相关的学科训练，是不应该有这种差别与不同的。对此，我们深感遗憾！”（鲁虹《艺术史是不断提出问题与解决问题的历史》，“雅昌艺术网”鲁虹博客，2008-05-06）鲁虹的语气具有无可辩驳的压迫性，仿佛只有他受到过相关的学科训练。定义对手“缺乏学科训练”，以打击对手的方法，在批评界屡见不鲜，都是倚老卖老的专横手段。
2008年5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