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览之前就收到好几位艺术家朋友的邀请,可以看出大家对这个展览的重视。联系到Oliva策划的展览以及所有人的讨论,重点还是“中国”这个关键词,根据Oliva的意思,“天上的”即是“天朝的”、“中国的”,这个展览还是想寻找一种差异性,并且在潜在地企图推动这种差异性的发展。如果要讨论中国的抽象艺术和其他地方抽象艺术的差异的话,从历史上看差别就很大。因为中国的抽象艺术曾经是一种泛政治的文化力量,而不是一个独立的审美自主领域。比如说王琦曾经于50年代和60年代在中央美院任教,1962的时候,他在中央美院讲授形式主义理论的时候,受到很大的责难,这种责难主要是来自于政治和道德。在文革期间和文革以后的一段时间,按照很多差不多和Oliva先生同龄的中国艺术家回忆,那时现代派艺术,尤其是野兽派和抽象艺术是政治和道德上很不正确的艺术,所以它变成了一种泛政治话语,重点不在画什么,而在于画还是不画,这一点是和西方不一样,因为它们所存在的语境是不一样的。
到了80年代的时候,中国的抽象艺术已经非常发达,并不是现在回忆起来好像觉得那个时候抽象艺术很少,我大致统计了一下,89现代艺术展,抽象形态作品的数量大概占到10%-15%左右,其实这个数量并不少,但在整个80年代末期和90年代,他们都处于一种被忽略的状况,2000年以后,又开始了新一轮抽象艺术井喷式的出现。这个时候它的语境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如果说70和80年代抽象艺术体现出一种与主流美术对抗的“前卫”姿态,1990年以后抽象艺术以“审美”之名进入主流或被主流艺术整编的话,2000年以后大量出现的这些抽象艺术则体现出更大的不同,它们不以反抗主流为名,但却也不以“审美”为荣,对它们的讨论也开始从外部转向内部。尽管它们通常被放到当代艺术的领域讨论,但很多时候批评家们赋予它们的含义却非常古老:禅和道。然而,我们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在2000年以后,我们才开始集中的讨论这些抽象艺术,并且才把他们跟道和禅联系在一起讨论,而不是发生在80年代或者90年代?我想思考这个语境是非常重要的。
在新一轮关于抽象艺术的讨论当中, Oliva先生刚才也谈到了道和禅,在他的论述中,可以看出中国是一个地域因素和文化类型,而对于道和禅的讨论则是带有一种认识论色彩的价值判断。包括他,以及像高名潞的“极多主义”,栗宪庭的“念珠与笔触”,其实有很多艺术家的作品都是重合的。无论是他们哪一种阐释,核心都是相似的,都与道和禅有关系。但是高名潞有点不一样,他在“禅”前面加了“都市”两个字。事实上,可以推断,他已经潜在地意识到了一个问题:道和禅的当代有效性到底有多大?所以他加了“都市”这样一个关于时空环境的前缀,提出了“都市禅”这样一个定义(在另外一次讨论中,他认为“都市禅”的概念在上海体现得更为明显,此外,在《另类现代,另类方法》一书中也有相应论述)。然而,即便是禅,仍然无法确定某个作品的含义或者深层的原因,因为这样的理由仍然显得比较抽象。
我想,当我们在看待这一系列作品时,是不是可以避开“道”和“禅”这些无法证明的含义,是不是可以从另外一些角度来理解它们?我的看法是,很多的抽象艺术家,像新世纪以来的这样一批,他们的创作都跟身体有很强的关系,跟时间也有很大的关系。他们在创作时候的一个相同点是,尽力把理性的思考和感性的情绪都降到最低,以一种最低的形式把时间的历程和结果呈现出来——譬如,按照某种既定的规则画点、画线,或者别的类似的方式。在这个过程中,他们基本不思考,也不表现自己的情绪。这和我们所说的经典意义上的抽象主义有很大的区别,既没有冷抽象对形式的形而上思考,也没有热抽象或抽象表现主义对情感的宣泄,它变成了一个身体的过程,这些留下来的形式,只不过是在特定环境和一段时间内身体经验的后果。在这个过程中,艺术家是对身体的一种释放,如果联系到现代社会的话,我们会发现现代人对身体的释放与现代社会作为一种制度对身体的控制是完全相反的两种倾向。
正是在这个意义上,这些艺术是不是抽象艺术并不重要了,但它们具有了一种当代性,这种当代性跟中国在2000年以后的社会发展节奏和状态是直接相关的。所以,我很怀疑道和禅是不是能够真正在其中扮演一个特别有效的角色,如果它有这样的作用的话,也是在一个很有限的空间当中存在,而不能真正决定这些艺术的当代价值。
此外,比如说我们也可以看到像日本的“物派”这样的艺术,也没有提供一种新的价值观,当在阐释它的时候,仍然是把道、禅、东方思维作为一个核心。它为什么能够被大家所重视呢?其实并不在于他提供了关于道和禅这样的传统价值,而是在于它提供了一种关于这些概念的新的形式。所以当我看到中国的这些当代“抽象艺术”的时候,我在思考一个问题,它们如果真正要给世界做出一种文化上的贡献的话,难道就在于把禅和道这样的概念重新提出来吗?我想可能不是。如果它们真正要做出一种贡献的话,应该能够提供一种可以普遍化的艺术形式或者某种创作观念和方法。
在这个意义上,我们只能把这些所谓“抽象”作为一种概括性的理解,其实和经典意义上理解的“抽象主义”有很大的差异。所以更具有雄心的想法是想建立某种当代艺术的类型,这种类型并非中国特有的,而是具有普遍性,可以提供给世界上其他艺术家所采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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