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室（油画） 库尔贝

方法论的缺失一直是中国批评界亟需解决的问题。所谓方法，便是要求批评家在进行批评实践时，其采用的研究方式不仅有独立、系统的批评理论作为支撑，而且具有独特、自由的研究视角。方法论则以艺术史和艺术理论为依托，以批评实践为存在的方式，以大胆的求证为手段，以开辟新的批评课题为目的。

目前，中国有为数不少的艺术工作者在从事批评工作，尤其是随着艺术市场的持续大热，美术批评似乎在重现“八五新潮”时期学术自由、百家争鸣的盛况。其实不然，真正有学术价值的批评文章仍然凤毛麟角。有些所谓的学术性文章，无非是批评家在文章中大量堆砌一些西方哲学或美学领域的词汇而已。其中，最大的问题则是批评家缺乏有效的方法论。由于过去有着太多散文式、随感式、新闻式的浅层次美术批评，容易让批评家产生“批评无需方法”的错误认识。

在笔者看来，当代美术批评的重建须从批评的方法论入手。惟其如此，美术批评才能解决批评本体论上存在的问题。具体而言，批评家应解决以下三个方面的问题：

首先，批评家要熟悉艺术史和艺术理论。

艺术史和艺术理论是批评本体中最为重要的两个因素。中国当前的客观事实是，大部分从事美术批评工作的人早期是文学、哲学或其他相关人文学科出身，由于缺少美术史的系统学习，没有接受过正规的理论化训练，他们的批评缺乏美术史的参照系，也难保持自觉的批评意识。从批评的角度说，批评包括对作品进行描述、阐释和评介三部分。描述和阐释并不要求太多艺术史背景，但须批评者熟悉作品的创作过程。如果批评者对艺术家的创作材料、技术手段和创作流程一无所知，那么批评中最浅层次的描述和阐释也将出现问题，即使批评者在文章中使用了大量的理论词汇——这是流行的“以理论套作品”的方法。评介则涉及对艺术作品在整个艺术史中的地位和作用进行深入的讨论，批评者只有在熟悉艺术史和艺术理论的前提下，有效的批评才能成为可能；批评者只有在深谙艺术史和建立一个艺术理论的参照系后，才能成为一个名副其实的批评家。

其次，批评家必须有自己的方法论。

笔者在这里讨论的方法不同于前面谈到“以理论套作品”的方法，而是指建立在艺术理论基础上、有学理背景和独特视角的批评方法。对作品截然不同的观点主要是由于批评家所持的批评立场和采用的批评方法相异。以马奈的《奥林匹亚》为例，在文学家左拉看来，它是一幅杰作，也是一幅真正意义上的现代绘画，因为纯粹的语言性表达恰好是对传统绘画宗教化方式的超越。相反，在当时官方批评家的眼中，《奥林匹亚》则是一幅低级、下流、色情的作品。显然，前者的立场是前卫的，后者是保守的；前者所持的是现代艺术的批评方法，后者采用的是官方沙龙的评判标准。

任何方法都不是万能的，所谓“有效”是指批评家所采用的方法与他研究的对象能有机地结合起来，无论你所采用的方法是前卫或传统，关键在于你是否能推导出一个全新的结论，并且引发人们的思考。例如，20世纪上半叶，以罗杰·弗莱为代表的“形式主义”方法和以潘诺夫斯基为代表的“图像学”方法在西方理论界颇具影响。但是，假设我们拿图像学的方法去研究蒙德里安的抽象绘画或波洛克的表现主义作品，再拿形式主义的方法去研究库尔贝或印象派的绘画，我们就会发现，两种最具前沿性的方法并不能对作品进行细致入微的阐释。并不是说，用图像学的方法去研究蒙德里安绝对不行，而是说，由于图像学研究方法的主要特点是以图像学描绘和图像志阐释为基础的，涉及到对图像进行从历史到文化的解释，用这种方法研究抽象绘画，其研究能力将大打折扣。当然，用形式主义的方法去研究库尔贝的作品也会产生相似的结果。但是，如果我们将这两种方法用在对“政治波普”和“卡通一代”的研究上，便会得出新的结论。今天很多批评家常常苦于找不到研究和批评的对象，事实恰好相反，在笔者看来，我们不缺研究对象，缺的是有效的批评方法，批评家的批评方法仍嫌单一。

第三，美术批评应具有学派意识。

顾名思义，学派指一个由哲学家、艺术家或作家组成的学术群体，其思想、作品和风格显示出相同的渊源和影响。对于美术批评来讲，学派可依据研究的对象和所持理论体系来作进一步的划分。

中国还没有真正独立的批评学派。与西方不同的是，中国批评界并不以学派的方式来划分批评家。我们习惯的方式大致有两种：一种以具体的艺术领域为划分的依据，如油画、雕塑等。这种方式有一定的科学性，甚至可以说，中国未来美术批评会朝着专业化的方向发展。目前问题的关键在于批评家从事的领域过宽，一定程度上对建立自身完整的理论体系造成了困难，也阻碍了批评家保持学术先锋性，更重要的是使其很难形成学派意识。另一种是以批评家提出的某一种艺术概念来区分，如“生命流”“理性绘画”“中国经验”“政治波普”……以某种相似的风格、形式、主题或审美取向形成的艺术概念有一定的学术性。然而，因为艺术概念并没有在其后的批评体系中有效地延续，或者说没有形成一个有机的理论系统，时间一长，它们就失去了意义。

从上述两个方面看，正是由于中国的批评家没有专业化的研究领域（相对西方批评界而言），大部分批评家也没有形成一个独立、完备的批评系统，所以，中国美术批评并不能在短期内出现“批评学派”。如果中国批评界没有自己的学派，我们又拿什么与西方批评界进行平等的交流与对话呢？如果中国批评界没有自己的方法论意识，难道靠长期借用西方学者的研究方法来从事我们自己的研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