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岛田雅彦于访谈间隙在所住酒店的阳台上展示了一套投棒球的姿势。 杨铭宇 图
近日,日本作家岛田雅彦和中国作家孙甘露在上海图书馆作了一场名为“文学与城市未来”的对话,该活动也是本届书展上海国际文学周的系列活动之一。在活动之前,岛田雅彦这位不停挑战日本社会禁忌的作家接受了早报记者专访。
在昨天名为“文学与城市未来”的对话中,岛田雅彦说,现在的日本文学基本上都以东京为舞台,“以都市为舞台的小说主人公大多数是乡下人,由乡下来到东京,所以故事往往描写农村走出来的农村人如何走上处世之道,成为某种流行的写作模式。”
但岛田雅彦说,如果能以2000年或者4000年间隔来观察这片名为东京的土地,把东京组合到小说里的话,就可以体现出小说的地域性。“从前的体系已经超过了使用年限,世界轴心正在向东方和亚洲移动,包括日本在内的东亚也在回归、复古。”“在这个历史的转折点上,人们向过去的原则回归,向亲身创立自由文化的光荣时代回归。”
在专访中岛田雅彦把自己放在整个日本文学的代系中去定位,并幽默地形容不同年代出生的作家可以用不同的动画片做代表,比如像他自己这批二十世纪60年代出生的作家就是“被称为奥特曼一代”。
芥川奖评委中最恨石原
东方早报:你大学念的是俄语,这对一个日本人是很奇怪的经历,当时怎么会做这个选择?
岛田雅彦:在大学的时候,全球还处于冷战时期,当时是两大巨头纷争,所以觉得学俄语也是比较好的,这样会比较吃得开。后来苏联解体,就没什么机会使用俄语了。
东方早报:你出生于1961年,今年上海国际书展好几位受邀作家都是1960年代出生,在你之前的作家有战争经历,在你之后的作家经历日本的持续低迷,你个人觉得你们这代作家特别的地方在哪里?
岛田雅彦:确实这样,所以在日本把我们作家之间做区分是以动画片来区分的,比如我们被称为奥特曼一代,后面一代是假面骑士一代,然后是宇宙战舰大和号一代,还有机动战士高达、新世纪福音战士等。所以我们是以流行文化、亚文化来区分的。我们这一代某种程度上确实比较幸运,现在的年轻人比较可怜,他们成长的年代是经济走下坡路的几年。我们虽然没有直接参加战争,但我们的父母、祖父母还是会常常说起战争,对他们来说那是最痛苦的事情,死亡、挨饿等等。所以也不能说我们跟战争无关。
东方早报:可是你们这一代确实和政治没有太大关系,比如1960年代的学生运动,你们就没有参与,不像村上春树不停写学生运动。
岛田雅彦:这是因为日本进入1980年代以后,学生运动就消失了,只有最近才开始复兴了一些,比如反核运动,但实际上并不激烈,跟韩国比起来简直像没有什么运动一样。日本社会总体比较富裕、稳定,所以大家不会去做这些事情了,社会中也有很多好玩的事情。
东方早报:你是芥川奖评委,中国的最高文学奖茅盾文学奖刚刚揭晓,然后有很多争议,你怎么看待文学奖评选中的争议?
岛田雅彦:其实日本人都不关心文学奖的。芥川奖里有10个评委,其中有一个是石原慎太郎,我非常讨厌石原慎太郎,恨不得他早点死。
东方早报:现在你是芥川奖文学奖评委,可在这二十多年中,你多次落选芥川奖,这种感情是否很复杂?
岛田雅彦:第一次落选是20多年前的事情了,我不会再为20年前的事情耿耿于怀。当年不让我拿奖的评委差不多都去世了,除了石原慎太郎。芥川奖每年有两次评选机会,我希望能够保持这个奖项的多样性,希望当选的人物有多种风格而不是单一风格。
新作是浓缩版日本史
东方早报:你这本新书《徒然王子》讲的其实是日本天皇史和天皇制度,你之前写过《无尽的卡农》也是关于日本皇室的,用文学来描写日本皇室现在还是禁忌吗?
岛田雅彦:在日本,有一段时间里写日本皇室确实是禁忌。在以前,比如昭和天皇时,天皇是不让普通民众接触的,因为在他45岁之前,他等于算是神的存在,并不是真正的人类。但昭和天皇涉及战争的关系,如何对待天皇后来有两派,左派是反对天皇制的,而右派是支持的,两派之间相互攻击。所以在那段时间里,没有人写天皇。在昭和天皇去世之后,日本舆论界有十来年很少提到昭和天皇的任何事情。现在的明仁天皇在战后受过很多自由主义教育,而且他以前在美国生活,所以思想比较开放。日本国内第一次报道、描写日本皇室的事情是在日本皇太子德仁和太子妃雅子结婚的时候,皇太子也发表了公开言论,那是日本第一次公开讨论日本皇族的事情。我的那本《无尽的卡农》正好也是在那个时候出版的。在小说出版之后,一个算命的占卜师对我说,我出这本书肯定会受到右翼的袭击。
东方早报:后来有麻烦吗?
岛田雅彦:事实上没有遇到这种袭击,但因为这个传言非常广泛,那个时候警察经常到我的住所附近巡逻。当时,巡逻的刑警里有一部分人还是我的读者,也认为我有点危险。
东方早报:《徒然王子》其实是通过一种穿越的写作方式写了日本2000年历史,这部书是不是在为日本这个国家著史?
岛田雅彦:确实是这样子,我是想把日本的历史写成一个小小的传奇版,一个浓缩版,让人家一看就能明白日本历史。这本书写于2008年,在那一年,我感觉全世界都处在一个政治和经济即将发生大转换的时点。我认为,这种转换很有可能会回到原点,所有的东西都要重新整理一遍,然后让我们看清楚以前的原点在哪里。所以,我要回到历史,回到日本国最初的历史。
东方早报:小说里有一段讲到了记忆力非凡的少年阿礼,他能记住所有历史甚至每个细节,他的记忆力让他个人非常痛苦,但当他学会忘记的时候,他死了。这里面有什么寓意?
岛田雅彦:中国有很长的历史记载传统,比如司马迁的《史记》,但他没有把普通人的情绪和感情放到史书中,这仅仅是历史,但阿礼也可看作是某种意义上的史官,不同之处在于他能记住历史上所有细节包括感情,历史就像昨天发生的一样。但这样的历史只能在小说里实现,阿礼的存在就是小说家的理想,它把历史中被扔掉的、被遗忘的东西重新捡起来,那些引起历史大事件的事情其实是有很复杂的感情在其中的,并不是冷冰冰的事件。如果真有一个感情记忆者比如阿礼,那对历史来说是个很大的收获,但只是理想。
东方早报:你把日本的历史上溯到徐福东渡日本的传说,小说中徐福给当时日本带来了所谓先进文明但也带来灾难,你这样叙述历史是否会引起日本人的不满,毕竟把本国历史上溯到其他国家,不是所有人能接受的。
岛田雅彦:关于徐福这件事,虽然有人认为是传说,但也有一部分人认为这是历史。最近研究,尤其是中日共同的研究,一般认为徐福东渡日本是真的。在日本,在绳文时代之后有一个弥生时代,在弥生时代中国大陆的水稻种植法传入日本,所以日本年轻人认为弥生之后才开始有日本文化出生。虽然绳文时代被认为是日本本土文化诞生时代,但是事实上日本人的祖先是从世界各地来到日本的。
东方早报:你在这部小说里写到中国秦国的历史,日本很多作家都喜欢写中国历史小说,你是否也有这种情结在里面?
岛田雅彦:徐福的故事在《史记》里只有一点点记载,所以他有一个很大的空白,能让作家自由想象,所以我比较喜欢这段历史。在日本,确实流行书写中国历史,我儿子了解中国历史也是通过《三国志》这样的电子游戏。
东方早报:你小说里对自然界、森林、原始部落文化的态度让我们想起宫崎骏的很多作品,里面从战场出来的人物来到这些地方都被大自然征服,甚至愿意为之牺牲。这是否也是你之前说的回到原点?
岛田雅彦:可以这样说。小说里源氏武将那须大八郎宗久和敌对将军平雅光一起和平生活的村庄,到现在还在,就在宫崎县,那里还保留着原始的农耕。回归自然是日本文化的传统,日本人是比较向古的,比如日本人喝茶用的陶器,我们喜欢那种很粗糙的陶器,可中国人就喜欢非常精美、圆润的陶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