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进访谈

访谈时间：2009.12.30
访谈地点：798 OPEN现实当代艺术中心
陈进：OPEN国际行为艺术节总策展人、艺术家。
OPEN国际行为艺术节：国内持续时间最长的行为艺术节，从2000年开始，已成功举办了10届，为推动国内行为艺术的发展、国内外行为艺术家的交流做出了巨大的贡献。

行为艺术会打开一种新的思维方式

王麟：您第一件行为作品是98年做的“数字访问”？
陈进：应该是。但是这件作品网上应该看不到了。

王麟：对。作品图片没有，只有这样一个描述。在这个作品之前您是一直在做绘画吗？
陈进：恩，画油画。

王麟：从画了那么多年油画到突然转变去做行为艺术，有没有觉得放下油画可惜了？
陈进：没有，到现在为止，还不觉得可惜。因为这个可能是对艺术认识方面的问题，作为一个艺术家，你的目的是什么，你到底想干什么，你是做艺术本身还是去做一个艺术的形式。并且其实当时这件作品，也是从油画开始。因为当时我画一个关于数字和人之间的联系，从某种意义上讲就是人都可以用数字来替代，就像现在的排行榜啊，它完全是数字的概念，后来我就觉得用身体来抒发更直接一点，所以就开始做这样的事。

王麟：在这个行为作品之后，您很快又从一个艺术家的身份突然转换到活动召集人，或者是策划人的角色，您当时的想法是？
陈进：当时我们国内的环境，特别是中国行为艺术，人们几乎没有在现场看的机会。我们得到的信息，都是通过记录、文献。你要知道行为艺术的表达在文献中信息的丢失很厉害，就是大部分信息基本上没有，留下一点点信息，特别不全面。那么中国人呢，又开始知道有这种方式，通过行为艺术的方式，然后从事艺术的创作，很多艺术家知道这样，但是谁也没有现场看过，就是国外到底是怎么一种方式在进行，只是看一些文献加上自己的想象。当然，我也想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因为对于行为艺术这种方式来说，我们算是一个初学者。所以一开始就想把国外的艺术家请到中国来，这样我们就可以看到了。

王麟：那您认为行为艺术在当代艺术中处于什么样的位置，它的意义又在哪？
陈进：行为艺术在众多的艺术形式里面算是比较新的，因为它历史也就才几十年，行为艺术这种方式我觉得比其他任何方式更自由，它可能性最多，行为艺术几乎超越了局限性，所有的媒介它都可以与实体发生关系。它呈现于观众的一瞬间，包括艺术家和观众之间的关系都是完全自由的。你不知道下一分钟要发生什么，可是其他的艺术方式，比如说：绘画，你早就已经知道拿到展览的时候完全就这样定格了，它就这样一种方式。雕塑、video、照片，所有的艺术方式在你进入这个展览场地之前，包括装置，你都知道它展现给观众的时候，它就已经完全这样不能变了。而且行为艺术本身这个艺术的方式到目前为止还在过程当中，它不像油画、国画已经非常成熟。

王麟：当初开始做活动的时候，有没有设定一个观众群，或者是有没有期待他们看过之后的反应？
陈进：我没有设定观众群，希望不管是艺术家还是不是艺术家都了解一下，因为这种方式对人的思维方式、对人的创造力培养是有好处的。它可能会引导你去寻找一些人们认为不可能的或不重要的，他会打开一种思维方式，所以我觉得它尤其是对创造力不是很强的国家和地区有非常大的帮助。

中国的行为艺术家对语言本身的探讨比较欠缺

王麟：之前有记者问过您为什么每届的open当代行为艺术节它都没有主题，当时您的解释是“我排斥主题，正因对主题不做限制，这样可以使艺术家更自由的参与，这也是国外艺术家更愿意参与的原因”。但是我想问的是，这样没有主题的行为艺术节是不是不利于它的推广和学术观点的产生？
陈进：人们对于一种方式的呈现的疑问，就像美术在使人提风格的问题。就是说为什么到现在为止很多人还在提这个关于主题的问题，因为这种东西是过去的方式里面人们认为不能缺的、必须的东西。那么我作为一个艺术家，我就对这些问题有很多的看法、很多的疑问。主题，尤其是在中国，很多展览的主题其实是强加上去的，与作品本身、展览本身跟本没多大关系。那么这样的主题与其有还不如没有，这是第一。第二、主题就设定了一个概念，要真正符合主题那么就应设定，你必须这样，你不能那样。对于我们艺术家来说，我们不是评论家；我们不想在主题上面去吸引人眼球，我们只是认真的在做学术，一种本身的探讨。所以我觉得我们学术的意义应该大于所谓的主题的意义。

王麟：我个人感觉您组织这个活动主要是为了一个国内外艺术家的交流，那么您认为现在国内外艺术家作品的区别在哪？包括他们的想法，或者是技术运用、材料等方面。
陈进：因为在国外他们对行为艺术方式的进行比我们国家的历史要长很多，长20、30十年。国内方面的艺术因为资讯等各方面的原因，不是很全面可以了解的。所以国内的艺术家可能更多的是一种情感在去做作品；国外的艺术家我认为大部分可能更理性的在做作品，包括对于人和人之间的这种行为方式的探讨，包括社会问题、政治问题、民族问题等。中国的艺术家大部分是用一种情绪、情感，语言本身的探讨方面我觉得比较欠缺。

王麟：现在国内的行为艺术家好像也逐渐转变，开始探讨和关注社会、民生等问题了。
陈进：现在的年轻的艺术家起来了以后，逐渐会丰富我们，因为在过去，中国行为艺术刚开始的时候，有一种不是特别好的现象，是一种效应现象。人们做行为艺术就是围绕一种效应。它是效应的需求，而不是艺术本身的需求，这样就存在一个问题，人们就会对于这种艺术方式产生很多误解，包括一些不正确的理解。

艺术是非常好的一个推动社会发展的形式
——我们的工作就是消解人们对于这个艺术方式存在的疑问，让他们有个正确的看法

王麟：OPEN当代行为艺术节前几届都是在不同的城市举办的，最近几届都放到了北京，这是您之前有一个关于主办地点的计划吗？
陈进：没有。在哪做从来没有计划，我们行为艺术节的性质决定了这个问题。它是一个民间的，没有任何资金来源的一个非正式的组织，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也非常正式，因为它连续嘛。因为资金的问题，我们就存在着很多的局限性，有的城市之所以我不去是因为它可以减轻一些资金的问题。

王麟：对于OPEN当代行为艺术节的资金问题，好像之前都是您个人出资或是有很小的一部分赞助，那您有没有想过把行为艺术节上这些作品转成以图片或video的形式来形成一些资金上的回馈呢？
陈进：有一些所谓的行为艺术家，他们卖照片，我认为他们那些不是行为作品，是照片作品。因为他们在做这个作品之前就设定好了要怎么去拍。拍完以后出售照片，甚至他们展览的方式都是照片，所以我觉得他有行为的层面，但是与行为这个概念有很大距离。

王麟：您好像比较抵制行为艺术过于商业化？
陈进：我不是故意抵制商业化，我是在按照这种方式在进行，这种方式要介入商业我当然没有意见，但是现在到目前为止没有人在做这种商业方面的工作。作为我来说，我不是一个方方面面都很强的人，包括商业的操作。而且商业的操作这里面有很多规则，资金需要更庞大，各方面的原因我们根本不可能有那么多的精力、能力。

王麟：10年，这是一个非常长的时间。您坚持做这个艺术节，10年下来也没有形成金钱的回报，是什么让您这么执着？是为了推动国内外的行为艺术的交流的一个理想？
陈进：那甘地又是为了什么呢？不光是行为艺术，因为艺术是非常好的一个推动社会发展的形式，它是完全非暴力的，人性化的。

王麟：这10年，OPEN行为艺术节上面有没有一些特别精彩的作品出现？这个艺术节对推动国内的年轻行为艺术家起到的作用大吗？
陈进：那肯定有啊，非常多。我认为非常大，首先他们可以看到世界上优秀的作品。行为艺术家他们是用什么样的方式思考，如何对待这样的艺术。同时这也是年轻艺术家一个非常好的展示平台。

王麟：一般的艺术节您需要筹备多长时间？
陈进：我们做的第十届是整整筹备了一年。但是一般情况下规模小的话至少也得半年。

王麟：那相当于您现在的工作就是做这个艺术节？
陈进：基本上我的工作时间都是在这方面。

王麟：除了OPEN网站上的那些资料，您自己有没有一个资料整理的计划？
陈进：人来整理你就要付报酬，为什么画廊是关着的，没有资金了，没有人来这上班。

王麟：那这么困难的情况下您下届打算怎么办呢？
陈进：下一届继续吧。只是规模会小一些，规模小一点想想办法还是可以的。

王麟：有没有想过拉其他赞助资金来支撑这个活动呢？
陈进：赞助很难吧。因为我们国家对于行为艺术没有一个明确的态度，很多甚至把它恶魔化。很多人其实也很惧怕它，我们做这样的工作实际上也是慢慢一点点消解人们对于这个艺术方式存在的疑问，让他们有个正确的看法，而不是听到行为艺术就“哇，不得了的，多么可怕，多么暴力”。刚开始人们为了吸引眼球做一些比较极端的东西来吸引让人们去看，这样的社会的影响我觉得不是特别好。

王麟：对于这些通过吸引眼球博得关注的伪行为艺术您怎么看？
陈进：社会嘛，各种各样的东西它都是存在的。而且这里面存在着炒作啊，利益关系啊，人们对艺术的态度啊、认识啊，现在是很复杂的问题。我们从学术上没有做这方面的梳理。我觉得当代的美术在理论方面梳理远远不如电影。电影不管怎么说，它还说我这是商业片，我这是文艺片，我告诉你我这是实验的东西，然后让有不同爱好的人有正确的认识。我觉得当代艺术在这方面的梳理工作几乎没有，全部混淆在一起。商业价值等同于学术价值?混淆！这个很可怕。

王麟：确实是这样，大家普遍认为一个作品，如果没有学术的支持，它很难立的起来，更不用谈商业价值了。
陈进：对啊。这就是没有一个好的批评家。据我了解，现在我们所谓的批评家，当然不是绝对的，大部分都是与经济利益有关，包括写文章都要钱，一个字多少钱，我是艺术家我要宣传我自己，我找你来写文章，我给你一笔钱，你就写就行，就是这种商业模式。因为经济社会，我们国家这个经济社会一下跳跃起来，它不像西方国家，以一种比较正常的方式建立的。我觉得我们国家目前这种经济社会的方式有点不是特别的理想，因为前提没有文化根基的共同的繁荣、共同的推进。所以人们对待经济的理解，金钱的判断超过了我们想象，他们可以出卖灵魂，他们可以出卖人格，他们可以出卖任何东西，他们可以把任何东西都数字化。

行为艺术已经对社会产生了影响 得到社会的认需要时间

王麟：前几天的新闻报道成都的行为艺术家联合组织了一个行为艺术的年会，以后可能也会一年一度的年会加展览，您怎么看待这个事情？
陈进：我觉得只要是做都是不错的，但是可能要在做的过程中人们需要理性的去分析一些现象，这是需要有人去分析的，但是这种事情本身只要做了我认为都是好事情。

王麟：其实如果理想化的状态应该是有国内一个基金会的支持来做这样的事情。
陈进：当然这是最好的。

王麟：您认为目前行为艺术已经对社会产生了影响了吗？
陈进：实际上行为艺术已经对社会产生了很大的影响。你可能都没注意，包括今年在哥本哈根的世界气候大会之前，马尔代夫他们在海底下开会。我认为他们完全是受行为艺术的影响。还有尼泊尔在珠穆朗玛峰宿营地开会，这些东西他都有很多行为艺术的方式，行为艺术的思考在里面。之所以说行为艺术已经对社会产生了影响，是因为很多人在运用这样的方式在进行工作、做事情。

王麟：如何看待行为艺术的发展？
陈进：我认为实际上行为艺术目前的发展来说也是非常有潜力的。但是这个东西是需要做大量的工作的，因为你任何一个比较好的、比较先进的方式得到社会的认可是需要很长时间的。所以这里面就需要一些有独立人格的人，有勇气、有梦想的人，这世界总是存在这样的人。这样的人他总是走在前面，他无所谓别人怎样看待他，这样的人是对社会做出贡献最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