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5.17 下午3点
地点:黑桥艺术区徐红明工作室
王麟:您是从哪一年开始抽象艺术的创作?
徐红明:我应该是1994年左右就开始了,先搞了些单纯画线的,后来中断了。接着,画了几年带意象符号表现空间的作品。单独画线的那一系列,我现在想就应该算抽象。
王麟:那当时是受到什么的影响呢?为什么突然就开始做这个东西?
徐红明:当时就觉得东方的线,它里头的那种连贯的气,像气脉被打通一样,靠心手传递,如果气送到了,就把线撑得很满。当时就喜欢那个感觉,就是那时候没有这么主动。但是就是那种感觉,也没有具体想太多。
王麟:当时是去了敦煌那边?
徐红明:对。
王麟:之后才有了这种想法吗?
徐红明:这种想法很早就有了。以前是看水墨,后来当我沿着河西走廊,看完当时所开放的石窟壁画,我觉得这才是东方艺术对空间想象力的最高体现 ,作品极具张力。就是传说中的“吴带当风,曹衣出水”画法。
王麟:这个挺奇怪的,您没有受到壁画图式美感、宗教性等影响,却迷恋一个空间感和线条。
徐红明:错啦!我恰恰是被图式美感震撼吸引,才迷恋空间的整体性与线条的表现力。我不是个宗教徒,一切还是跟我早期的受教有关。因为我学绘画的时候,叛逆思想就非常重。我不迷恋于去模仿一个实物去画,我觉得实物它有规律,我喜欢找规律,明暗有规律,造型有规律,色彩有规律。当时我就已经开始很迷恋毕加索了。我喜欢毕加索和塞尚,不是因为他是一个大师,而我是觉得他那个造型很稳,是表现内核,很有意思。对那些东西喜欢的同时,我对东方艺术一直是非常喜欢的,自己就是在这个土壤里。我分析形、色、图式,还有一些结构状态,我是用西方的方法看中国的画,这在当时就跟别人不太一样。
王麟:市场还没有很好的时候,您就一直在坚持做抽象艺术,1996年卖的第一张作品,那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抽象艺术可以维持您的正常生活经济了?
徐红明:其实那时一直都是勉强活吧!差不多1996、1997年,在北京那时候也就仅有的一两家画廊,我在一些学者的帮助下,能够卖一两幅作品维系一下。在当时能独立自主创作来卖的,基本上很少,但是就是这个日子没有保障。
王麟:当时创作的时候对西方的理论研究得多吗?
徐红明:不多。我在以前基本上是看画,涉及到理论不多。偶尔看到一些好的艺术家,他的一些想法、一些出处的东西,我还是比较感兴趣的。可能是慢慢地,在读艺术家的时候,比如艺术家可能谈到一些批评的东西,然后开始才逐步地感兴趣。
王麟:现在我们可以看到的您最早的作品就是“电子抽象”和“黑灰白灰”系列。
徐红明:对,实际上是我在分析空间的时候,可以手绘,也可以不用手绘,认识空间会有各种可能性,可能会面对更新的材料。比如说你要表达对穿越时空的认识,肯定是通过电脑跟新的材料使作品更具表现力,光学的色彩与流动画面等,是传统画布颜料表现不出来的,这些对我来说都有很强吸引力。
王麟:2006年开始做现在的《非云非雾非qi》系列?
徐红明:严格意义上说用矿物粉播洒是2006年,其实,我在做几何抽象的同时就有一个脉络,只不过是那个时候用材料是用丙烯,用水,还有一些用墨让它渲染。我一直在找一种方式发泄自己内心淤积的东西,我觉得这些是很自然的,很情绪化的流露。人的自发性就是他的文化。因为我在做几何的时候,它需要绝对规范标准,不容忍我有一些喜怒哀乐的情绪在画面上流露出来,这是我不能容忍的,人不是机器。之前我就喜欢随性的,用丙烯,用水彩,用墨来这样画。后来用这个矿物质粉,觉得就像红尘中洒落的尘埃。
王麟:现在两种创作同时在做?
徐红明:我觉得这是两个不同的精神状态,几何抽象画,它要需要极端排斥一些东西,在不偏不倚的状态中构造一种秩序。但是,可能受一些局限,因为涉及到一些新的科技材料。我们艺术家对于材料的了解还是太有限啦。表现性抽象画就很情绪化,我随时随地有感而发,开心失望都可以表现,就是这两种方式。就像奥利瓦谈到我个人写的东西里头它是两种肆意,按理说也是一种方式,正反面。
王麟:您现在的这个作品的色彩构成是怎么确定的?
徐红明:冷暖互相协调,红黄蓝是融合在不确定冷暖中,整体画面感觉是流动的,不确定的。“非云非雾非QI”系列也是这样,我特别讲究抽象画的完整性,就是抽象的完整性有哪一点呢?比如说你用这个材料,你用这种方式,你要做抽象,你必须要有合理性,不管用色和形,你构建这个画面你必须要合理的东西。我相信中国这么大一个视觉体系里头以后还会有心理学来认证它,你不能说中国的心理,你有那么强烈的视觉的东西产生,那么庞大的一个体系,肯定有对应的合理性的东西,对不对?合理性就会上升到人的心理,心理对它有什么感应,对这种色块,对这种形,现在中国人不去搞这个东西。
王麟:现在的作品大概多久一张?
徐红明:也慢也快,反正这张画画了一个多月了,没画完,然后也是停停弄弄的。
王麟:一张画什么时候是结束?
徐红明:感觉画面能独立呈现我需要的东西时,或吻合我当时内心需要时就算完成了。
王麟:这个系列好像更多元化了,有些显得很妖媚,有些很平静,有些很神秘。您现在在创作的时候,除了您的个人情感的宣泄,有社会的影响吗?
徐红明:有。我觉得这个是太综合了,看我的画面,有人说是继承的黄宾虹的一些东西,我觉得这都可以,尤其是搞水墨的朋友看了觉得我很有意思,说像水墨。还有我这个起名字是叫“东方红”,别人说是不是跟文革有关系?但我没经历过文革。我个人是觉得,内心也许是在某个时期受到什么影响,会在特定时间来解脱一下,一切来源可能是观察到的外界,或者是对中国总体的某个看法,包括文化的还是包括社会,我认为它可能比较综合,也可能更加情绪化一点。比如说都可能没想什么东西的时候,它就出来一个作品。它不像我画几何画在找一个纯粹的秩序和一种规范的东西。
王麟:在我看来,这批作品是真正从您的心里生长出来的东西。它描绘出了中国传统的审美趣味,从整体上讲,气,在中国具有多重意味;从色彩上讲,例如具有神秘禅宗意味的灰白的气,具有妖媚诡异的蓝紫的气。但是这种感觉可能只有在东方,在中国才有。可能西方人看,他就不会有这么确切的感受。
徐红明:对。有很多人也跟我说过,特别是有些我觉得学识是融贯中西的朋友。我认为我的几何画与表现性的“非云非雾非QI”抽象画是一体的,只不过是外露形式不一样,表现性的“非云非雾非QI”抽象画的外观上与中国传统绘画中有相识感,还有就是我是在中国这个土壤里生活肯定受到外界各种影响,会有些外露的东西让人家有一种共识,或者说产生共鸣。可能被别人定义为更多的中国性的东西。其实有时我觉得西方人看得可能更准确,他们更直觉没有包袱,不易被表面迷惑。抽象必须是构造社会中人的精神,是跟社会互动的精神的秩序。我特别强调的是,不要模式化的把某种自然界的东西,来象征性的套于人的精神,比如:梅,兰,竹菊,大山大川等,这个是我不愿意做的,而且是我也不相信这个。我宁愿相信世界它有个规律,说是点、线、面也好,说是“气”也好,这种东西更加靠谱。
王麟:您参加过高名潞的中国极多主义,栗宪庭的念珠与笔触等抽象大展。您曾经在采访中说到:“高名潞,栗宪庭他们这一代批评家对深层文化的责任感,使命感,非常值得尊敬学习。但最后又把它归为“禅”,我极端不赞同。可能是我对“禅”的定义也不太明确,我觉得如果纯粹归为修行,那干什么也一样,何必画画呢?我主要考虑画面形色结构的完整性、自足性。” 现在,奥利瓦来策展,您也参加了。他说中国抽象是“道”和“禅”综合的结果,您对此怎么看?
徐红明:当然,我的画里头有禅的东西在,但是我不要只谈这个,你根本是要经营画面,所有只说成禅的话,我觉得它是没意义的。像奥利瓦说的应该有道,有方向,有世界观。例如太极图,它就象征人类的一个循环观,我觉得这个比较有意思,这个我是赞成的。必须要有一个世界观,你不能说你自己一个人傻傻的就在这儿干,而不构建一切东西也行,我觉得如果作为一种反讽可以,我相信抽象艺术不只是一种反讽。
王麟:您有宗教信仰吗?
徐红明:我也经常地会思考这个问题,一个好的艺术家前提他要有一个世界观,他用他所能够驾驭的一种方式来呈现,但是他绝对有一个很强的对世界的看法。这个可能就是每次我看最好的艺术家和一般艺术家的区别,抽象艺术要寻找的有与宗教类似的精神,但绝对不是宗教信仰。
王麟:您多次提到,您的抽象,或者中国抽象,它隐含的是艺术家的世界观,那么您作品中呈现出怎样的世界观?
徐红明:我个人的世界观是这样的,我就举个例子,蒙德里安的画里面有西方世界秩序的结构,直到他晚年去纽约后的两张画,他作品里面有一个非常清晰的,类似于十字分割的一个中心东西,红黄蓝是分割的,分割了就造成没法流动,就是不可能达到中国画的那个长卷的那种流动的东西。如果说我个人探索的世界观的这种东西,我觉得他那个对我来说是一个局限,我想把它打破。这个结构,我个人觉得是不合理的。包括那个马列•维奇的那个绝对的一个方块,我觉得它是不合理的。我用冷暖方框融合去超越它。
王麟:您觉得中国当代的抽象,跟西方的抽象有不同吗?
徐红明:非常不同,差异非常大。其实它的空间比美国抽象表现主义还要大,因为美国抽象表现主义,他的精神结构还是从欧洲过来的。美国那个时候的抽象表现,是一个政治符号。格林伯格很少谈到苏联的艺术家,马列•维奇包括康定斯基的东西,这就是很微妙的东西了。它还有一个民族和国际战略问题,可能跟美国那时候政治有关系。我觉得中国抽象来得更加朴实,有更强的自发精神需要。东方艺术和它背后的思想性的东西,跟西方是完全不一样的。中国抽象起来还是要先观念上站得住脚,也就是对世界的认知角度,我认为中国抽象是对可感知和不可感知的,可能性和不可能性的总体观念表达,没有具体超越的抽象事物,也就是总体事物的超越。在不断地以这种观察来平和内心,也可以更好理解禅宗的起源,
王麟:近几年因为这个市场的原因,有批评家提出了伪抽象这个词,您对伪抽象是怎么看的?
徐红明:我觉得任何事物发生都有被质疑的东西,只要它的出发点是好的。至于这个伪,我就会立刻反问,你怎么样确定哪个抽象的不是伪的东西?提不出有力度的说法,那别人也自然会对批评家自身产生质疑,也就是批评家也会被批评。
王麟:现在抽象好像成为一种策略,它是不是会再次成为满足西方对中国进行遐想的一种艺术形式?
徐红明:我觉得任何东西都要讲策略,人是有理性思考的,不是动物,但是它必须要站到世界的角度上面,对人类都有进步的意义,或者是提供另外一个空间的。如果只是一个商业上的小的运作,或者是没有什么多少技术创新含量的这种策略,大可就不要了。我就觉得像这样的策略,我是比较反感的,我相信这样的艺术家他也没有能力去长久支撑他的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