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人空间是最有效的——陈劭雄访谈录


金锋(以下简称金):“大尾象”在今天已经是一个专有名词了,一提起“大尾象”,很多人都知道。那么,你作为“大尾象”的成员之一,你是否能谈一谈当初大尾象形成的过程?

陈劭雄(以下简称陈):“大尾象”是九十年代初期在广州这个特定的思维环境下产生的。当时,大尾象这一帮人,我、林一林、梁钜辉,我们在八十年代中期亦介入了一下新潮美术,当时,有一个“南方艺术家沙龙”。八十年代中期似乎中国还有一点文化热,但是到了八十年代晚期,这种下海热的狂潮使许多知识分子、艺术家离开了他们实践的场所。在广州情况表现得要比内地还要明显,因为,广州是较早进入商业运作的。这样,出国潮、下海潮把沙龙解体之后,还剩下很少一些人。当时广州的情况,用一句比较难听的话,是一种“阳痿”的情况。广州艺术界很寂静。我们针对当时的这种现状,想做些事。之后,我们就选择了这样一个名字,做了一个展览。我们大尾象吸取了“南方艺术家沙龙”的一些经验和教训。“大尾象”严格来说不是一个统一的艺术群体,这跟85新潮的各种群体不一样,我们这种群体应该来说是一种联邦。就是说我们每个人都保持着相对的独立性,或者说是通过展览的展示方式来体现这个组织的存在,而不是通过作品来体现这几个人在艺术上的共同观点。

:“大尾象”这个词,这个名词,当时你们提出来是不是有很明显的隐语?

陈:这个词的确留下了很多解释的余地。这个词首先是想找两、三种不同动物的结合,我们当时是想把大象与犀牛放在一起,叫“大犀象”,后来在朋友们的流传之中,有一种口误,我们就将错就错,就变成“大尾象”。这个词在某种情况下,是让异义和不确定留给它很大的解释余地。要用现在最时髦的生物工程学来说,那么,这个词亦是有意思的,我们大尾象的四个成员在不同时间的不同说法都是不一致的,我觉得这个不一致很好。它就是让这个词成为一个客观物了。

:那么,从大尾象形成到今天差不多有十年的时间了。在这十年的时间里,大尾象,你们四个人共同组织、策划的活动一共有多少次?

:有七、八次吧。

:那么,你个人认为哪几次是做得比较成功的?

:就成功而言,这亦很难去作一个判断。因为自己在做的时候,可能更多的体会是自己在里面投入的多少。应该来说,刚开始的两次,那种热情,大尾象对整个机制及文化气氛的那种抵抗,做这样的事有一种内在的力量和冲动。那么,自己在里面投入亦很多,这个是比较难忘的。如果谈成功,我个人来说很难去讲。但是用一般所认为的那种成功,那当然是去年在瑞士伯尔尼美术馆的那次展览,从策划到整个展览都比较配套,包括展厅的划分、财力及对方给予的帮助等等,这样就完成得更加舒畅,这是不一样的。我觉得大尾象一方面在走向成功,一方面亦在走向堕落。

:就这句话你是否能展开来谈一谈,怎么理解“大尾象一方面走向成功,一方面亦在走向堕落”?

:我觉得我们在做艺术的时候,会撇开很天真的那种需要。在进入这种状态的早期,可能作品本身是幼稚的,但是那种人的创造的欲望,那种对各方面的考虑都是比较纯洁的,不大考虑一些成功因素,都是本着一种对艺术的追求,或者说是对着他心里面的一个定义来完成它。大家表现出来的都是比较认真。

:就是说人跟人之间的感觉都比较统一?

:对。大尾象的早期亦不定期地有很多机会,包括有时候有外界的人,有时候就自己几个人,经常都在探讨艺术问题,那好象是一种有运动、有生命的东西,大家都是在想怎么做。后来呢,慢慢的就开始不谈了。就是说,这个组织到最后就是成为一个符号,一块招牌了。我指的堕落可能就指的这个意思。对每个个人的作品而言,可能是愈来愈成熟了。

:我第一次了解你的作品,是92年秋天在广州你们《大尾象》的一个展览上,那个展览给我感觉比较新鲜,作品都很庞大,整个展览象个工程,我觉得这是89以后的一种新的展示。当时我在广州参加了吕澎策划的《广州双年展》,双年展规模虽然很大,但是它还是一个想象之中的展览。相反,你们的展览给人留下的印象就比较鲜活。我们真正见面是在96年的上海,我们一起参加了朱其策划的《以艺术的名义》展 ,那时对你的作品有了进一步的了解。之后,是在一些刊物上见到你的作品,那时你的作品给我的感觉是一直在推进着,一方面作品在形式上比较多样,另一方面,在做法上亦愈趋精致。这里,你是否能谈谈你作品背后的一些思考及相关感受,谈谈你对语言的理解?

:我是比较强调观念的。对于我来说,因为强调观念,肯定要强调与观念相适应的表达方式,所以,对语言肯定是要重视的。那么,到今天为止,我来回顾这十年所走的轨迹,或者说我的某些观念的演变和分化,都是有一个不变的东西。我觉得艺术有两种,有一种艺术家,他是强调某种形式的,这种形式有一种非常完善的外表,让它去塞进不同的观念。而我是跟这种做法是相反的。我是强调某种观念的。那么,任何一种形式,只要能够补充我在表达观念时的不足,只要能够表达我的观念,那我都会去用各种不同的形式。我不会去保持一个所谓的面貌。因为,的确有一些艺术家,他们的形式和面貌是比较固定的。而对我来说,虽然用不同的形式,不同的媒体,我还是要表达一个统一的观念。首先从我早期对时间的关注,到后来在录像里边对视觉的关注,象《视力矫正器》,但我这视觉不是那种在美学里所谈的问题。我最强调的一点,就是说,很多艺术,它貌看是关心了很多的思维学,但我认为这样做是很苍白的,它只是思维学的一些书本上的通俗图解。我对这样的做法不感兴趣。如果个人能够把他的想象力、把个人的那些感受替代那种极端,实际上你亦是在发展着自己的私人空间,这种私人空间其实是最有效的,它是在抵制这个社会的各种干扰的最好的堡垒。我认识思维学是基于这个角度,而不是面上的所谓思维学的问题。所以,从我早期的作品到现在的作品都存在着这样一条线索。

:如果说这条线索背后贯穿着你一直在意的观念,而这观念在导致着你不同形式的作品在产生。那么,我觉得每个人对观念的理解都有各自的表述,你是不是能用一种非哲学的语言,比较通俗地谈一谈你对观念的理解?

陈:96年,我在杭州的《录像展》上,当时每个人都要写方案,我就跟吴美纯、邱志杰他们附带着谈一些问题,现在我把话说出来,可能和刚才讲的话有些自相矛盾,但是我觉得不是自相矛盾,这是对观念这个词的不同理解。当时我跟他们说,我甚至要反观念。因为观念成为一种观念化的东西,而观念化的东西都在从美学、哲学、科技、理性以及各种各样的逻辑来推演观念,我有时候在想:那艺术还要不要做?那么,艺术只能担当思想家的跟班,把他们的思想形象化。我觉得这是一个误区。因为在国际上都流行着这样一种说法,就是说,观念艺术就是要用很直截了当的、很视觉化的方式呈现出来,并且,艺术语言产生愈少的误差就是愈好的、愈观念的作品。有人就抱着这样的信条在做观念作品。我对这个问题,我可能还没有足够的力量,去提出一个跟他们完全相对的立场。但是对于这个问题,我在96年的时候就提出这样的质疑。我觉得,观念是什么东西,为什么艺术最终要成为观念的一个图解呢?我对这样的问题一直在想,所以,我在96年做的录像作品,我说我要回到视觉。回到视觉我还不够,我还要回到视力,回到看本身。我绕开了现在最时髦的观念加思维学,最终我想在我的作品中建立一个个人空间,一个个人的抵抗外界的堡垒。

金:可能反观念亦是一种观念,所以,我在你的作品中还是看到了很强的观念的成分,在你的作品中我还是能感觉到某种对观念的传达。不管我们对观念去作怎样的阐述,我想,观念背后可能还有着某种东西,它是本真的,类似血液的流淌。比如说,你《街景》的作品,给人有一种对手工感的迷恋,这种面上似乎反观念的东西恰恰在强化着某种观念。你觉得呢?

陈:对,我自己亦觉得,这么多年来到了做图片的这一、两年,才开始感觉到,早期在我脑子里的所谓观念艺术……化掉了,老实说,我真是比较反对艺术里边的那种干巴巴的东西,就是说,它硬要把一些东西塞给观众。比如说,悖论,谁不知道悖论?你把悖论引申成一个机械,这对我来说没有意义,我觉得很多人都做得到,我觉得……真的……我不会走那样的路,我跟这种观念划清界限。

金:话谈到这里很有意思了,就是说,要阐述一个观念是容易的,要作出一个图解观念的作品是容易的,但是,要把观念做到某种程度,那就不是容易的了。

陈:有时候,我亦接触一些搞哲学或者是有些思想还比较纯粹的朋友。我很怕有一点,什么样的一点呢?思想家们把你的视线套住了,他们看了你的作品以后,他们觉得你的作品其实很简单,你在你的圈子里所津津乐道的所谓的强调观念,并把观念做出来,这种东西在哲学里边,或者在社会学这样的学科里,是非常幼稚、非常简单的。艺术家假如能够做出一些作品,这些作品让社会学家、哲学家在里面发现连他们都没想到的问题,我想,艺术家在我们人类分工里面的真正价值可能还在这里。

金:的确这样。思考是一方面,传递思考是另一方面。亦许艺术家有时在创造一种误读,或者说,是有意地在控制着一种误读空间,目的是让某种一目了然的东西有所余地。你《街景》的作品,给人有一种人为复制的乐趣与兴致,它是一目了然的,但是它的观念又是留有余地的。还有就是你的《视力矫正Ⅱ》,你把看的东西拉得那么长,好象你是在通过游戏的方式来肢解一些日常的习惯,这种游戏、诙谐但不失严谨的方式,恰恰让人感受到的是某种厚重。我个人这么看。

陈:我们在美术馆看作品,作品最有魅力的地方往往都是给人有一种玩味的余地。有些作品,它是在制造一个奇景,这个奇景很好玩,我对这样的作品很有兴趣。我早期看到比尔·维拉的作品,我觉得他里面那种带点真实性,带点电影语言的做法,我觉得好。观念好象不够强化,但是我看到了他的节奏。因为艺术真的把一个干巴巴的观念带给观众,观众获得了这样一个简单的信息之后,那么,你的作品其实就不存在了。但是,我认为,作品应该是让人能够反复地看的。就算不同的人看了,亦会有不同的理解。亦就是说,观念应该是一个有生命的东西。观念不是一个词,观念它自己会生长的,它会生长到艺术、生长到观众的心里去的。我觉得这样的观念,就叫魅力。所以,我谈的观念是包括观念和反观念这样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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