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令人窒息的画面:打击乐独奏家将一个水漏沉浸玻璃水盆中,伸展的双臂与水流刹那间化成一座小型瀑布。但这的确是音乐,把协奏曲、剧场表演、视觉空间和音乐欣赏相融合,改变了观众对音乐的传统认知。”美国《亚特兰大宪报》对谭盾的“水乐”曾作出如此评价。
近日,结束了“有机音乐:大自然的眼泪”在京的首场演出后,谭盾又将演奏的“乐器”装入画框移师北京前波画廊。他告诉记者,“无论是音乐厅的音乐视觉,抑或展厅的视觉音乐,都是属于我的一个完整作品。有人称我为东方的实验音乐家John Cage,当然,他以‘Tacet’(沉默)为唯一音符完成《4分33秒》的确是突破了既有的音乐形式,而他对易经的理解亦是我创作早期想象力的第二个引擎。但对我来说,视觉和听觉艺术的创造之间并没有绝对的界限。它们在我的思考中自始是一个统一而循环的世界。”
画框里的音乐
在视觉音乐《复活之旅》展厅的墙上挂着两张奇特的丙烯版画,这是谭盾创作时的手稿。一幅圆环状的五线谱上方斑驳地留有艺术家用英文写下的一段话:没有开始,没有结尾,唯有继续,一个接一个,你可以选择任意的乐符从任意的地方开始,组成任意的旋律;而对应另一幅小提琴与大提琴合奏的十字乐谱,谭盾亦用十五个玻璃水盆在展厅摆成呼应的“十字方阵”,“好比一件完整的装置艺术,滴滴答答的水世界与交响乐团融合,中国画轴中是我在一个盛满水的玻璃器皿中奏乐的画面。”他将此视为画框里的音乐艺术,“水、乐器、交响乐,还有古老的陶瓷埙、丝绸之路的提琴,我用被喻为永恒与短暂的水漾意境,来象征人与自然的和谐。”
除了水,谭盾另以一曲“纸乐”充斥了现场所有人的视界:三个从天花板垂落至地板的巨大纸轴在打击乐手的演奏中或是翻滚,或是跃动,似是一场惊天动地的暴风雨袭击着双耳,同时,纸屏风、纸铙钹、纸绒球、纸摇鼓等一切“乐器”,以及用这些“乐器”定格为画框中“瞬间旋律的艺术品”,也都成全了双眸的那份饕餮之心。“纸乐于我是一场重要的实验音乐。人们用纸记载历史,记录思想,做成剪纸艺术,那么我就尽可能地让它退却特定文化的外衣,回归原始巫法时期,用抖纸、撕纸、揉纸、敲击悬垂的纸轴,去营造一种遥远而熟悉的旋律。”谭盾说。
如此一番视觉艺术在前波画廊总监Christophe W. Mao看来,当然是对John Cage“行为音乐”的一种超越,就像Kandinsky和Paul klee用油彩以抽象构图表现的音乐世界一般。“也许,谭盾的视觉音乐已成为众人评判他从音乐跨界入当代艺术的标志,但目前国际当代艺术的发展趋势已然不再把形式作为评介内容的风向标。在我眼中,谭盾是一个分分钟都在做自我更新的思想者,一种方式的表达当然承载不了那些丰盈的情感,以视觉解读他的音乐,或许之于他,才是旋律之外更出彩的一种艺术表达方式。”
触及心灵的色彩
谭盾说,家乡湘楚文化对他的视听艺术创作是一种根深蒂固的影响,“从民间仪式古老唱腔和火舞中获取的不仅是声音,还有那些走入心底的肢体语言,可以让我完全感受到灵魂抽离身体的神奇力量。”在外界看来,视觉音乐是他对自然声音疯狂追求的表现,“艺术家需要理智和疯狂。我曾经追求‘砸烂一切,然后创新’的艺术风潮,渴望用尽可能想到的东西做乐器,用鼻声、耳声、器官等人类从未听过的声音营造华丽的咏叹调。其实我只是在用一种‘玩耍’的方式寻找一块能够触及人们心灵的颜色。”
“艺术是一种非真实性的可贵的思想交流,犹如石头,激起浪花方才罢休。以水、纸、陶瓷等自然之物为基奏出的音乐,不足以阐明‘有机音乐’的核心,它更体现了外自然与内心灵的共通。‘天地与我为一’,物质间是可以互相对话的,纸同小提琴、水同树、月亮同鸟……它们都有自己的生命和灵魂。”
这让记者想到了创立RD作曲法的作曲家何训田说的一句话:“内心的听觉才是我最灵敏的感官,应该让耳朵和眼睛按着自己的意愿去寻找所需的东西。”无疑,无论是在让谭盾捧得“小金人”的《卧虎藏龙》中,他的大提琴配胡琴、《英雄》里把价值千万的小提琴调低八度低鸣蒙古的嘶哑长调、《夜宴》中被敲打钢琴低音区表现的梦境时分,还是如今的纸乐、水乐,他始终坚持用“无限提高音乐创作中材料使用的各种可能性”表达着自己的“感官”。
但有著名音乐评论人对此表示:“如果以‘发声’媒介的变化来作为艺术创新的标准,那起点是不是有点低?”
之于谭盾这种视听艺术,有人说它是一种前卫的感官享受,有人认为是哗众取宠的另辟蹊径。著名的导演艺术家罗锦鳞则更同意以“多元化艺术形式”来探讨“谭盾现象”,“有机音乐首先是谭盾在听觉上对传统作出的跨越,如果视觉感官仅仅是标新立异,那么这也是音乐艺术上的新价值。谭盾作为先锋音乐家,从上世纪80年代‘无声调音乐’的开始,他就一直大胆地寻找各种新的音乐创作模式。就像以中国画中枯笔手法创造出的纸上风采,在画笔停顿前谁也无法想象最终的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