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物理学的机械试验
艺术地图:你好像一直对怪异机器感兴趣,从树根摩托车、不锈钢器械,到这次的火烧机械,你为什么会对这种形式如此有兴趣?它出于一种什么样的想法或者动机?
史金淞:就机器本身而言,我可以说是没有任何兴趣,哪怕是再怪异的机器。
树里面装的就是一个普通的去掉外壳的大排量公路赛摩托车,我就是想知道一棵四五米长,横行时速达一百多公里的大树应该是个什么样子,和梦有关,离欲望更近一些。还有那些不锈钢做的家伙,只是一些刀啊枪啊拖拉机啊刑具什么的,不过是看起来比较精密和时髦,在我看来这些可能就是精密和时髦的理由,一种有意思的价值观吧。
这次展出用的机器是两台老式的四缸化油器发动机,之所以能让一组纠结的排气管在两分五十六秒内随剧烈轰鸣声烧红,是我的助手在汽车专家的提醒下做了一些破坏性的改装和调整。我有兴趣的是精确具体到小数点后几位数的抽象感觉对身体乃至心灵的挑衅。
机器充其量也就是我部分作品的一种助力材料,可能这种老土的材料别的人用得稍微少一些,在这里才显得有些扎眼吧。
艺术地图:怪异机器的艺术实践在西方一直有这样的艺术现象,像廷格利以及新媒体艺术中的很多互动装置,与西方艺术家相比,你的怪异机器有什么不同的观念或者语言特征?
史金淞:我其实不太习惯用这种归类比较的方式来观看和思考艺术的事,这属于知识的范畴,应该和艺术没多大关系,至少在我看来艺术是前知识的,或者说是感觉之后,知识之前的。
谈到“观念”,我想说的是我对观念的基础更有兴趣,也就是观念得以形成的根本,就像谈恋爱,彼此说一万遍“我爱你”只是空洞的观念,而“因为爱”的无理性和“所以爱”的性无理才是“恋爱”的境界,“恋爱”的艺术。之后支撑漫长平淡的“情”是境界是艺术,而“责任”是观念是知识。
语言是可疑的,特别是有特征的语言,就像是市场上醒目的商标。我还是喜欢胡说八道地直指性灵的表达方式,至少其欺骗形式不那么简单乏味。
“现实经验”的隐喻
艺术地图:当代艺术在过去十年的语言形式,都是直接使用社会形象,但你的作品一直使用物理机器的形式,而这种机器形式又是一种具有象征性的社会机械,你的早期的怪异机器像树根摩托车,以及后来的不锈钢器械,好像是一种机器的社会隐喻,尽管使用的是机械形式,但让人联想到一种现实经验的隐喻。这是创作的语言目标吗?
史金淞:对,你说得很对,我很喜欢“现实经验”这个词,还有“社会机械”这个词,但我不是泛“社会学”者。
“象征性”或者“隐喻”总让人有些偷偷摸摸隔靴搔痒的感觉,就像赌博不带彩头一样无聊,我还是喜欢来真的,就像我作品里的刀就是刀(至少具有刀应有的全部基本特性)、树就是树(尽管它不能再发芽),如果别人一定觉得有些别的什么意思,我也挺高兴。
语言的目标我是没有的,我不喜欢也不信任语言,但是没办法,要说,只好逮住什么用什么,觉得合适就用。
艺术地图:但这次的火烧装置,好像社会隐喻的迹象不是很明显了,增加了自动机械和火烧部分,这是一次纯粹的物理机械实验吗?还是只是增加了技术复杂性,艺术概念比以前有改变呢?比如机械装置是另一种象征性或者社会隐喻?
史金淞:至少看起来还是蛮像一次纯粹的物理机械实验的,之前我还真没注意。
如果说隐喻的迹象不是很明显了,那说明我有进步了,更接近艺术了。这正是我努力的方向。
艺术地图:你这次的新作品表面上看没有什么社会和文化观念,但是你的展览标题是用了一个中文字“琰”。这是你新的物理作品的一个唯一的人文指向。在最初做这个火烧作品前,就已经想到了这个字,还是做完作品之后才起的名字?
史金淞:“琰”是巫鸿先生为我的三件作品策划展览取的名字,也是他这次的策展理念,我很喜欢这个说文解字的名字和理念,表面很物理地强行附会,骨子里却漫出一种抽象的人文经验和务实的治学精神。
这三件作品的标题分别是:《144.58 牛顿.米》(玉头撞墙的扭力)、《2分56秒》(发动机启动至排气管红透的时间)、《1500°C》(木炭表面的热能温度)。《易经》里面有个重要的概念叫“理、数、相”,我超喜欢。
艺术家还是科学家
艺术地图:你曾经说过:“我做作品只是对社会现状的解剖,我感兴趣的是做病理分析,不是医生,不批判,不颂扬。”这是一种什么态度呢?是科学家的态度,还是一个记录者的态度?你怎么看待当代艺术中价值观的“私人化”?
史金淞:我喜欢角度,不喜欢态度,因为角度可以不断改变甚至随意改变,很有意思且时有惊喜,而态度的变化却有立场问题甚至是操守问题。
科学作为人类众多的学问或价值体系之一本来无可厚非,但自从成为形容词后就惹人讨厌了,科学家还是可爱的。
你所说的价值观的“私人化”,不知是指科学式的“画地为牢”还是指市场化的知识产权,又或者是指个人化的独立观察、思考和工作的方向。如果是指最后者,那是我所坚持的,我坚信那更接近我认为的“艺术”。
艺术地图:你的作品制作的过程(设计图),就像是一次科学实验。正像有人说你“更像是一个设计师,而并非是人们所认为的纯粹意义上的比较普泛的艺术家。”你怎样看待艺术创作中的技术性和设计性?你觉得艺术家在物理和科学技术实验上花很多时间有必要吗?艺术家和科学家是一种什么关系?
史金淞:我很喜欢“设计师”这个称谓,我的很多作品直接就叫“设计XXX”,其实我们都在自觉或不自觉地参与着我们正在形成的价值系统的设计,不管你愿意不愿意都无可回避,且从没间断过。
我不认为有“纯粹意义上的比较普泛的艺术家”存在,“艺术”只是一种境界,“技术性和设计性”“ 物理和科学技术”还有“科学家”都可以被纳入这个范畴,重要的是境界。当这些到达一种真正意义上的个人化境界,技术就成了艺术,科学家也就是艺术家了。
树就意味着树
艺术地图:这次的展览为什么选择岫玉、汽油发动机这样的材料来阐释自己的艺术观念?材料的选择与你的艺术观念有什么关系?
史金淞:岫玉是我唯一买得起的稍大块一点的玉(什么物品一旦和价值系统有关就变得价值连城了),但用它来撞墙也还是足以令人心碎的。
汽油发动机声嘶力竭的工作状态以及烧血的痛快能直达我心力极限的边缘。
材料的选择根据具体的需要,与心性传达的直接性有关。
艺术地图:你的作品除机械外,不断有树的元素出现,比如树根摩托车、九棵树、以及烧成木炭的树,树对你意味着什么呢?为什么总是把有生命精神的树与无生命的冷冰冰的机械放在一起,并且用火将树烧成死亡的木炭,它意味着什么?
史金淞:树就意味着树,车就意味着车,前面已讲过。从长远的角度来看我觉得树和机械同样自然有生命。就像我不认为机器总是冷冰冰的一样,木炭也决不是树烧成死亡的样子,事实上木炭所具有的活力是树不可取代的,而且其悠然绵长的燃烧所透出的那活勃勃的生机,令人忘我窒息得肠胃发抖。我真的不认为生命的存在样式是孤立片面和单一的。
艺术地图:你的作品在形式上越来越科学化,这种现象在国外当然不少,国外的类似艺术对你有影响吗?你是否想在这条路上走得更远?
史金淞:形式上科学化?也就是看起来比较科学化,是吧?这可能是我作品部分材料的运用所致吧!
至于别人都在干什么,对我来说不重要。在这个资讯泛滥的时代宣称别人的工作特别牛人的工作对你没有点影响那是扯淡,不过要用这样的方式去观察和分析艺术或作品就更扯了。
还是用心直接感受比较有意思。
你说的那条路应该和我没关系,我只是希望努力使我的作品更靠近自己的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