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70岁,不过是摄影世界向我敞开的另一扇门,我会一直拍到100岁。”这是荒木经惟对5月25日自己七十大寿的寄语。与此同时,北京香格纳画廊和东京Taka Ishii画廊都陈列出那些凝固了色情与死亡的摄影作品,向公众再一次展示这个充满争议又备受追捧的老头的影像世界。
“真实的荒木时而用一个忠于自己妻子的形象来制造一个浪漫爱情的神话,时而又以最为淫秽的角色出没在他的照片里,出现在自己的摄影集里,自己打破自己制造的幻象,并把最疯狂的拍摄经验归结为拍摄过程中发生的恋爱或者情事。”学者顾铮在《像你我一样呼吸》一书中,曾经这样描述荒木经惟。

《A的乐园》系列之一,猫是荒木最好的朋友。

《A的乐园》系列之二,性和死亡的气息。

展厅中央的房间循环播放着录像作品《遗作》内容是那些被重新染色的照片,选自同名画册。
年初的时候,陪伴荒木老头20年的爱猫奇洛离世了,这只猫,是20年前去世的、决定了荒木经惟创作世界的爱妻阳子留下的。荒木对阳子和奇洛倾注的爱,也满溢于照片中,挚爱们接连离开,或许会让摄影师孤独岁月中,更透彻地领悟他所追求的死亡世界。
日记,死神眼皮下的性爱
“性爱与死不是两个对极,而是在性爱当中包含了死。无论如何,‘死’是必要的。因此,我的照片一定会有‘死’的气息。”
一迈入香格纳画廊,就看见满墙小画幅的黑白照片。其中的主角,既包括荒木为人熟知的裸体、捆绑、绳艺、猫、爬行动物,也包括东京迷离的天空、死鱼、个人工作和玩乐照。每一张都清晰地标注日期,从2003年到2008年,共同组成一幅末世狂欢风情画,成为荒木坚持书写的“日记”系列。
03. 7.22,酷酷的演员浅野忠信;05. 3.16,简陋宾馆中的裸女展示背上的刺青,荒木自己黑眼镜、八字胡、猫耳状鬓角的老不正经形象竟堂而皇之地从凤尾跳出来;07. 5.25,一场聚会中,尽兴的友人们席地而坐,看着荒木如何拍摄舞女倒地的瞬间;07. 5.26,狂欢在继续,老头在乐队的萨克斯风前恣意高歌。“有许多人认为照片上有日期就不能称其为作品,但我就是很喜欢日期,它有着明显的时间概念。一般来说,很多人在摄影中更多地注意的是空间,或者说是构图的因素。但在我看来,时间的概念更重要。随着快门的开启,时间被凝固下来,作为‘此时此刻’的记录是不可重复的,也就成为永远。”从1971年与爱妻阳子的摄影集《感伤之旅》开始,荒木经惟记载日记的方式就再没改变过。1991年出版的感伤之旅下半部《冬之旅》中,记载了凝视阳子死亡轨迹的91张照片,病榻上那爱人间双手紧握直至阴阳两隔的凝滞瞬间,更催生出日本当代最唯美的电影《东京日和》。
爱,对荒木来说,是以快门的次数决定的;而裸体,则通过快门,赋予了生命最自然的状态。1968年,荒木经惟在《挑衅》杂志中,第一次看到日本著名摄影师森山大道的摄影作品,“性爱”系列。从此他开始坚信“如果一幅影像不具备色情意味,就不值得去拍摄”、“性爱如果不包含死亡之神的观点,也就无法表达性爱的影像”。于是,在那些惊世骇俗的捆绑、自慰、虐恋的摄影作品中,他是那个总在高潮来临前抽身而去的死神,冷静地凝视极致快乐的尽头。阳子的离世,更让他有着捕捉这种瞬间的紧迫感,但这是否能解释,一方面20年来荒木把阳子遗容悬于厅堂露台等时刻所见之地,另一方面又过着纵情声色的生活呢?
都市,东京的黑暗版LP
“东京是不是一个巨大的坟场?(住在这个城里的)我们是真的还活着吗?”
或许是因为黑白质感、人物特写和生活场景的缺失,“都市”系列的影像让人确实难以捕捉到生命气息。没有了性爱影像里的痉挛表情、及时行乐的欢愉和生离死别的揪心。挂在墙上的“都市”,要么人去楼空,成为一个个巨大的现代化墓碑;要么川流熙攘,人们庸庸碌碌地奔波。“在银座SONY大厦前,或者涩谷车站广场那样的数不清有多少条路的交叉‘路口’,绿灯一亮,杂沓的人流突然从四面八方涌来,好像要撞在一起似的,然而却不,只是擦肩而过,又四散而去……那是东京的魅力呀。”荒木洞察到大都市里极致热闹的冷漠,一个个行人都像是恐怖片里被丢在人群中孤独无助的可怜虫。荒木学着适应它,不,更是在享受它。他几乎从不出国,甚至从不离开东京,他所有的摄影创作,也都限于这座“巨大的坟场”。
有时,他的镜头会窜到穷街陋巷或无名神庙门前,像胆怯的外国游客,小心翼翼地偷按一张,而不会上前主动提出“能给你们照张相吗?”若觉察到或许别人不愿被拍,那就胡乱对着天空中的电线来一张。可是,这些怎么看都是傻瓜相机随意拍出来的景致,却被荒木经惟聪明地整合到一起,像一个厉害的电影剪辑师,呈现出1+1>2的蒙太奇特质。
还是城市,“A的乐园”系列终于让色彩热烈地迸发出来。哥斯拉成为宠物,被女孩捏在手中,准备上好发条后与地上的蛤蟆干一仗;女人坐在夏天石头花园的一角,在荒木世界难得的静谧中等待着一场暴雨。在老头子看来,“摩天大楼的山谷间有静谧的墓地,这让东京的日常风景看上去就像废墟。所以,我有时爱把怪兽的造型放在路面上拍,这样,废墟就变成了天国里的风景”,于是,这种静谧的生命初绽放瞬间,早已被隐藏于穷街陋巷的死亡盯上了。
花阴,从猫出发的私写真
“我都是表现美的一面,动脑堆出来的一定不是好作品”。
荒木经惟把这种“美的追求”,时不时地,从裸体女性身上转移到花芯上,在这个老流氓看来,那里就是花的阴部。于是,“花”系列里色彩纷呈的一切花芯,也都像“日记”系列里所有正在床上和绳子上沐浴着死神龙恩的女人一样,撑圆了最私密处的每个毛孔,等待着浇灌。
荒木并非那种将摄影视为生命的哲学家,他以游戏人间的态度进行拍摄,惟一动脑的时刻,或许只是罗列展览和画册顺序时。他将自己的鬓角弄成向上翘的猫耳,于是我们可以把他的创作阐释为猫儿的视角。他的相机化身为自己的爱猫奇洛,时而跳上房顶,俯身看着躺在榻榻米上一丝不挂的女主人;时而踮脚前行,发现前方地板上乱扔着的一对鞋子。溜出荒木屋子后,碰到做着荒诞举动的少女;溜进地铁里,对面的小萝莉身旁坐着一个打瞌睡的怪叔叔。窜到隔壁邻居家里,哦,又是一场身着和服的淫乱派对。
所有猫视角的“日记”,就是荒木经惟自己定义的“私写真”,没有观念摄影的实验性,没有纪实摄影的社会性。日积月累,一杯私人生活的高浓缩咖啡煮胀了,情欲、身体、生命、死亡等调料,让它显得五味杂陈。
时间回到荒木经惟与阳子的美好蜜月,在1971年那第一本“私写真”《感伤之旅》的自序中,荒木写道:“我在日常的淡淡地走过去的顺序中感觉到什么。”(作者:张海律/文 香格纳画廊/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