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语言转向:图像与卡通
由于社会文化的迅速转型,传统学院的写实语言体系很难充分表达当代审美经验。现代社会的信息化形成了图像资源的过剩,图像已经构成当代视觉经验的重要部分,较早实现图像化转型的张晓刚、钟飚敏感地捕捉到审美趣味的新变化,同时他们的作品还有比较明显的社会学意识,流露出对历史、社会问题的思考。他们的成功和影响对更年轻的艺术家产生了巨大影响。
2003 年重庆美术馆“转向”当代艺术展的举办,表明卡通与图像已经成为川美新艺术的主流面貌。年轻的艺术家一味地强调图像冲击力和视觉效果,在“嬉戏的图像”展览中,这一趋势得到了集中的展示。卡通化和图像化成为川美新锐艺术的显著特征,完全摆脱了传统学院艺术的习作性的影子而具有了鲜明的个人面貌和“青年亚文化”特征,以强烈新奇的艺术形式带来了艺术的新奇和欣赏的冲动,并因其贴近当代都市的生活而受到了市场的青睐。但他们的作品已经没有张晓刚、钟飚作品中突出的社会关注和历史意识,而更加个体化和私人性。
卡通与动漫已经成为当代社会最普及的大众图像,并逐渐成为年轻一代的新的美学表达方式。“动漫美学”概念的提出者陆蓉之认为:“动漫美学的艺术是一种记录我们在虚拟实境中所创造第三人生的艺术,也同时是存在于所有电子媒体和数字世界的第四度空间”。熊宇、陈可、韦嘉的作品以卡通化的风格细腻而敏感地传达出这种新的审美趣味。
川美新锐们的卡通和图像化风格的作品受到了艺术市场的推崇。伴随而来的是大量迎合市场的作品批量生产,削弱了作品的内在力量和学术价值,也充分地暴露了自身的缺点。这类作品普遍呈现出通俗、温和、折中的面貌,是与新兴的中产趣味相一致的。它并不追求对社会的深度批判和价值重构,并日益成为时尚流行文化的一部分,丧失了当代艺术应该具有的敏锐感觉、深刻思维、严肃判断与智慧创造。年轻艺术家的过度市场化往往会影响他们继续推进艺术的发展和探索,大量年轻艺术家对学术立场的放弃和对艺术市场的追逐是值得担忧的。而批评并没有失语,鲍栋的文章《卡通了又能怎样?》对这一现象提出了质疑。高名潞对流行的“大脸画”和图像化的复制和重复也提出了批评。对川美当代艺术存在问题的反思已经开始了,并出现了积极的变化。
图像化与卡通化的艺术语言转向确实有其深刻的社会文化背景,作为一种新的艺术语言风格还有很多不完善的地方,并处在继续发展的过程中。卡通化的语言风格是否能够超越大众文化意义上的卡通图示而具有更大的精神文化承载能力,现在我们还很难下结论。
五、实验精神:孤独与坚守
架上绘画是黄桷坪绝对的主流艺术媒介,是川美油画的辉煌历史的重要组成元素,当代艺术品市场的推波助澜更促成了架上绘画在川美一枝独秀的格局。虽然影像和装置等实验艺术形态因为缺乏有力的市场关注和学术资源在黄桷坪一直处于边沿状态,但是少数艺术家凭着个人和小群体的力量艰难地维持与坚守,由于没有市场的干预和介入而具有更加纯粹的学术导向。
张强的行为水墨作品产生了广泛的影响和很大的争议。实验影像在李一凡的带动下形成了一定的影响。装置艺术曾经最早被纳入四川美术学院的教学体系,油画系的第三工作室当时扮演了重要的角色,但是最近几年架上绘画的市场成功使一大批装置艺术的实验者又回到了架上绘画的轨道。杨述主持的“器空间”在推动实验艺术方面进行了很多努力。周煜嵋具有强烈女性意识的装置作品产生了一定的影响,郝朗从个体成长经验出发创作的系列装置作品也得到了关注。高名潞提出了“极多主义”的艺术概念,希望建立中国艺术自己的方法论系统。朱小禾以他的重复的短线“笔触”作为“语词”,以“复杂性书写”的方式去解读和转化熟知的图示,在密集的短线重复中专注于个体的精神体验过程而拒绝表面化的图像意义输出。王小箭推动的“纯形”系列抽象艺术展也聚集了一批关注抽象艺术的青年艺术家。刘洋的观念摄影“浮生若梦”系列作品以一种细腻的女性意识传达出深沉的生命体验。黄显“摩天景象”系列作品用黑色塑料管、纸张与丙烯颜料混合创作的现代都市建筑工地景象,通过综合材料实验努力拓展传统绘画的表现力。这些艺术家具有更加自觉的学术追求而和市场保持一定程度的疏离,打破了图示化、卡通化的单一风格。
六、拒斥与共谋:学院与市场之间
黄桷坪艺术生态因四川美院而形成。四川美院远离中国的政治中心和文化中心,没有太多的资源可以利用,在全国美展这类的展览中川美成绩平平,但是因为边缘反而缺乏过多的外部干预和历史包袱,形成了四川美院开放的心态和相对自由的艺术空气,向当代艺术靠拢成为四川美院的一种主动选择。当代艺术领域的众多重量级人物都和川美保持密切联系,川美新人在当代艺术领域凝聚了强大的能量,形成了重要的“川美现象”。
在办学思路上,川美的艺术教育历来强调创作导向。强调对当代艺术的直接介入,这和其他美术院校强调基础训练形成了鲜明的对照。学生一直处于被宽容、放纵、容许随便去做的自由状态,在低年级的时候就开始进行创作,寻求个性化的发展。这种活跃的艺术氛围确实给年轻艺术家的成长创造了良好的条件,青年艺术家的活力也给学院的教育带来了巨大生机。
然而,学院环境的宽松和自由往往是与学术训练的系统性和学术基础的坚实性的缺失为代价的,这也让学生增加了几分放任和盲目,很容易偏离学术的目标。学院在当代艺术领域十分缺乏主动的学术构建,理论学科在学院体制中的边缘状态影响了其对艺术创作的深度介入和作用发挥,知识分子意识的缺失往往会使艺术流于图像的表面化而缺乏对精神层面的追问和探寻。
坦克库· 重庆当代艺术中心的建立是学院体制对当代艺术的主动参与,在黄桷坪开了改造仓库建工作室的先河,坦克库和《当代美术家》杂志密切互动形成了巨大的社会影响。501 艺术创作基地在完全民间自发的基础上产生,由于巨大的需求,黄桷坪地区的各类仓库纷纷被改建成艺术家工作室。这些工作室具有生产与展示销售的多重功能,吸引了各地的画廊、画商,反过来又促进了黄桷坪作为当代艺术生产基地的发展和壮大。每年四川美院毕业的本科学生和研究生源源不断地加入“黄漂”群体,形成了突出的“黄漂现象”,这个群体随艺术市场的兴起而日益壮大。2007 年四川美院美术馆举行了“黄漂漂进美术馆”的专题展览被戏称为是川美对“黄漂”的“招安”,也反映出了“黄漂”和四川美院相互依托的密切关系。“黄漂”作为独立于四川美院的自由艺术家群体其实和川美形成了巨大的依赖关系,这种依赖关系使得“黄漂”们很难和四川美院的学院体制保持一种“自我疏离”的姿态或保持独立,这也引起了很多人的担忧。
在发展文化创意产业的背景下,曾经一度冷落的黄桷坪又成了被关注的焦点。打造艺术街,发展文化创意产业成为明确的政府导向,四川美院也抓住机遇密切配合。于是产生了颇具争议的涂鸦街工程。由政府主导的文化创意产业对涂鸦手法的应用使涂鸦完全失去了其作为非主流街头文化的原生性而受到了质疑,也因为如此巨大的对城市景观的人为改变而涉及到公共文化政策和公民权利等话题的争论。但同时号称全世界最大规模的涂鸦形成了一种独特的视觉奇观,使黄桷坪成为新的都市旅游景点。四川美院一年一度的“开放的六月——四川美院艺术游”活动也成为新的都市文化旅游品牌。学院、政府与市场的合流形成了巨大的推动力量,改变了黄桷坪原有的文化艺术生态,黄桷坪曾经具有的宁静而悠闲的波西米亚气质渐渐退却。学院应该代表一种学术本身的纯粹而超脱的态度,学院对市场的完全接纳造成学院的学术精神的式微。学院内部开始产生对市场的强烈批判的声音。川美将走向何处?是否可以继续在市场与学术之间左右逢源呢?
文化产业在促进艺术发展的同时也具有明显的负面影响。作品按市场需求的类型化生产使艺术的所谓原创性仅仅是一种表面风格的差异。艺术失去了想象和反思社会的能力,原发性被复制性所代替。产业关注的是利润,而艺术关注的却是人的心灵。是市场形成了今天黄桷坪的繁荣,同样也是市场让很多人和艺术的距离越来越远,产业的繁荣不可能等同艺术本身的繁荣,但是今天我们除了市场还能靠什么来养艺术?艺术家对市场爱恨交加但是别无选择。有人讲黄桷坪艺术家的成功率是最高的,如果按艺术家签约和出售作品的情况来看此言不虚。但是由于重庆本土的经济文化相对落后,本地并没有形成巨大的收藏力量,所以黄桷坪仅仅是一个当代艺术的生产基地,本土并没有一个完善的艺术市场来支撑,这也是黄桷坪艺术生态需要进一步完善的地方。
健康的艺术生态必须保持对学院和市场两种社会机制的张力,有效利用学院和市场资源,同时警惕学院体制的保守性和市场机制的盲目性对艺术的学术目标的干扰和偏离。
结语:黄桷坪的未来
黄桷坪培养了大量的艺术新人,活跃在中国当代艺术领域。他们中的众多佼佼者随着自己艺术事业的发展陆续离开了这里,他们在艺术界的成就和成功又影响了一批又一批的后来者。
随着川美大学城新校区的建设,教学的重心已经离开了黄桷坪。川美黄桷坪校区的产业化定位也日益明显,黄桷坪已经作为艺术区纳入了政府的创意产业规划,黄桷坪由自然形成的艺术聚居区向艺术产业园区的转型已经开始。很难对黄桷坪这样的艺术生态下一个简单的判断,显然,这里是活跃的,同时又是混乱的;这里充满矛盾,同时又充满生机。良好的艺术生态的形成必然有赖于良好的市场机制、社会机制和学术机制,既需要资本的支持,也需要学术的导引和提升。黄桷坪在偏僻的西南重庆一隅,尤如一块艺术飞地,却以其巨大的影响引起广泛的关注,但是她的艺术生态是脆弱的,也潜藏着危机和风险。希望黄桷坪的未来不是梦,而是梦开始的地方。黄桷坪值得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