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中注定地,曹斐和她的许多朋友必须为某种文化融合的定位,或者为着多重定位而耕耘。因此,正如曹斐的作品所表现出来的那样,她深深地为社会和个人角色的转换痴迷,并像许许多多人一样,成为了一个角色扮演玩家和一个第二人生的化身。这同时也是“嘻哈”系列、“Cosplayers”系列和第二人生项目在她丰富的创作中脱颖而出的原因。曹斐曾经在世界的各个角落,把来自不同国家、不同社会和文化背景的人们变成嘻哈舞者和角色扮演玩家,她在2007年威尼斯双年展的中国国家馆展区和第10届伊斯坦布尔双年展的第二人生项目,吸引了全世界的参与者。她不断演变和增加的身份如今有了一个新的名字,China Tracy,业已成为了一个全球化的品牌,在这场激动人心却又矛盾的全球文化战争中有效、有力、热情地影响着我们对身份的观念。“
——侯翰如《私·政治学·论曹斐作品》
《画廊》:谈谈这两年你在网络虚拟游戏第二人生上做的作品和项目吧。2007年,第52届威尼斯双年展中的中国馆以“日常奇迹”为主题,展出了4位中国女性艺术家的作品,你的作品“ChinaTracy”在国际策展人侯翰如的推荐下顺利入选。你认识侯翰如吗?
曹:我99年就认识侯瀚如了,比欧宁还早。那时候陈侗告诉他说有个广东女孩拍了《失调257》,你拿个带子回去看看吧,当时我还不知道这件事。过了一段时间他就告诉我说“我要把你的作品拿去参加展览”,就这样慢慢地认识了。之后他也看过我几个录像艺术的作品,提了一些批评意见,说拍得太广告,太完美了。我刚拍完“Cosplayers”时他也很犹豫,没有马上下定论,而是过了半年以后才慢慢开始理解。所以我觉得艺术家跟策划人是一种互动关系,而不是我们想象的策划人总站在一个宏观的高度去挑选艺术家,让艺术家成就自己的结论。因为每个艺术家都在以自己的方式看世界。比如说如果我不把Second Life作为创作基础,一些策划人可能也不会关注到新一代互联网的网民生态。所以其实每个艺术家都在给策划人提供一个理解世界的理论体系,可能有些人会说艺术家只是根据策划人的命题来填空,但我不完全同意这个观点,虽然策划人是一个独立角色,他也要通过艺术家提供的各种线索,去不断地沿拓他对世界的理解。
中国特别是前几年的展览机会不多,所以国际策展人一来艺术家就“排队看病”,策展人和艺术家似乎变成了不平等关系。策划人手握作品的生杀大权,艺术家只能像后宫佳丽一样等着被挑选。可能中国艺术家人多机会少,导致策划人在中国权力很大。在西方就挺平等的,西方艺术家觉得无所谓,反正选不上展览还是会继续自己的创作,艺术家还要看看展览主题好不好,策划人来我的工作室我还不一定会欢迎呢。中国的艺术家好像一定要奉承策划人才能获得机会。我觉得两者关系本来就是平等的,他们的合作,是一个需要相互讨论理解的过程。
《画廊》:在你和侯瀚如的交流中,他对你的创作一般会提出什么样建议?
曹:他很少当面提建议,也不当面和我讨论,我理解他主要是通过他的展览和文章。因为大家都是老朋友了,见面就是聊天,所以就不会太严肃地去讨论作品。只有读到他写的东西时,才会了解他的策划思路,了解了为什么他会喜欢关注这样或那样的作品。
《画廊》:从早期的《失调257》到《三元里》,再到后来的一系列关注社会、关注都市化或反映全球化给中国带来的问题的作品,这一切都和现实生活紧密相连,为什么会突然喜欢上网络虚拟游戏,并开始做Second Life这个互联网的作品?
曹:首先我对新鲜事物比较感兴趣,当时我有朋友介绍我去玩这个线上游戏,他说在上面可以买土地,建自己的房子。我觉得这个挺有意思,全球那么多人同时在线,一个那么大的虚拟社区,而且里面还有很多自治城市,很吻合桃花源式的乌托邦想象。再加上当时刚好接到威尼斯中国馆委托创作……
《画廊》:就是说接到威尼斯的委托时你还没有做好创作这件作品的心理准备?
曹:那时我刚开始接触,我就在想不如做这个Second Life,其实是挺冒险的,因为我对这个世界还不是很了解,但就觉得它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东西,于是我就全然不管了,那半年就一直沉迷在那个游戏里面。后来展览时,一些人去了中国馆就觉得这个作品跟中国馆好像没有什么关系。
《画廊》:对,说实话有些人看了威尼斯这个展览后,说尹秀珍那个不错,但曹斐那个好像不怎么样。当然也有的说这个想法不错。对于一些负面意见,你是怎么想的?
曹:可能一般人认为国家馆就是要带出一种国家的使命,有国家自己的语言。但是对于我来说这个不是艺术外交,艺术不存在那么多国家给予的使命,我们担心的还是艺术家自己的独立思考。我参加的虽然是中国馆,而Second Life则是从另外一个角度看到我们这个世界是如此平面化,我今天在线上和美国那边的人就只是时差的区别,这个反映的是我们今天的问题,而今天的问题也是中国和全世界共同面对的问题。比如说Online之后还有很多民族的问题,例如还有歧视,还有我们怎么选择我们的形象,我们为什么是中国人。还有我们讨论的话题,你会看到差异和共同之处。我就一直在探索在虚拟世界内有关身份的模糊性,包括对数字时代的伦理,对超国族的认识,对虚拟实在的理解。
《画廊》:计划进行到这里了,下一步的《人民城寨》将以什么样的方式持续下去呢?
曹:《我·镜》虚拟世界纪录片是我对SecondLife的一个整体的概观,有评论说它是一部电子史诗,这个作品反映了我们互联网游牧时代的生态。接下来《人民城寨》是第二个跟Second Life有关系的项目,我将会在上面建立一个属于自己的虚拟城市。
《画廊》:RMB city的中文对译为什么要避开“人民币”这样的概念呢?
曹:我觉得“城寨”跟《三元里》里面所描述的村落有相似之处。“城寨”有一种“占山为王”的意味,它还没发展到“城市”,只是一个部落,一个大世界里面的小世界。在西方很多人其实并不知道RMB就是中国货币。因为人民币在国际市场上的流通还不够,所以只有一些来过中国的人才知道。另外,英文的翻译也是多向性的,也可以翻译为remember(记忆),这个符号之城是对当代的一个记忆。所以我觉得它有几种解读:一个是“people's city”(人民的城市),一个是“remember”。
《画廊》:那究竟还有没有“人民币”的含意呢?
曹:当然有了,因为这是一个由经济托起的城市。
《画廊》:《人民城寨》是继《我·镜》之后的又一个短片作品吗?
曹:很多人看到《人民城寨》短片就以为是个录象作品,实际上《人民城寨》是一个长期项目。就像楼盘卖广告会做一个3D模拟的广告给大家看,你所看到的短片其实就只是一个前期的项目宣传片。因为建造这个城市确实需要钱(RMB),那么钱从哪里来呢?我就要利用这个宣传片去传播这一个项目,吸引投资者,等筹集了资金再建城。
《画廊》:那么目前的情况怎么样?资金到位了吗?
曹:还没全部到位。现在是一边推广,一边吸收资金。城市建立起来后,还要考虑怎么去运作。组织活动,建构一个完整的城寨社会体系。所以这个项目跟我以往做的有非常大的差异……的理念去做一些开拓性的尝试。例如,通过“人民城寨”这个项目,我认识了很多IT界的人士:Second Life公司的人,做互联网研究的人,网络哲学研究者,互联网自由文化传播(free culture)的研究人员,国际知识共享(creative commons)组织,他们又大大拓宽了我的视界。我也会关注IT周刊,看中国现在的游戏市场怎么样,例如史玉柱为什么要投资巨人游戏等等,这些都是我目前需要了解的背景知识,又是一个不同的领域。
《画廊》:这个变化确实太大了!很多人都不禁要问:“曹斐现在究竟在干什么呀?”
曹:哈哈,但这个其实跟我之前的项目也有关系,比如我对珠三角做的研究,我和《城市中国》持续的密切合作以及我对中国城市的关注。我想把自己的阶段性的探索放进Second Life,再加上我对Second Life的理解去组织一个新城,看看有什么可能性。但其实这个工作已经超出了一个艺术家的负荷。这不是单纯的传达作品概念,而是要建立一个交流平台,如怎么去保持城市的活跃度,怎么去做城市规划,从物理上、空间上去划分城市。其中有些很有趣的部分,例如融资和宣传,又让我发现了一些新的领域。所以我不仅仅是别人所定义的一般的“当代艺术家”,我更会坚持自己《我·镜》这个作品最后关于虚拟世界的消极评价,为什么反差会这么大呢?曹其实我现在的生活态度还是很积极的。但每次我参与到项目中去,经历了一个过程,最后还是会回到一个基点。比如说“i. Mirror”,本来我是怀有很大的热情和好奇心去做这件事的,但到了最后,还是显现出这样一个结果。但我不知道“RMB city”的结果会怎么样,或者到了最后它真的只是一个乌托邦。可能项目会失败,投资者会拿不到什么东西,或者城市的建设做了一半就进行不下去了。因为虚拟城市里面有太多未知的元素,我只是尽力去尝试。不过这个项目又和之前的不太一样,会有很多其他艺术文化机构被卷入其中,我需要跟不同的人和组织合作沟通。所以这个项目是有一定建构性的。
《画廊》:要让这个项目延续下去,就要解决资金的问题。解决方法就是要让更多的人进入“人民城寨”,这样才可以给你带来收益。所以做“人民城寨”时,你一方面要做出迎合大众的东西来吸引玩家进“城”,另一方面也要在城寨里实现你的艺术想法。我觉得假如艺术想法实现不了,你做这个项目的意义就不大了。一开始是一个艺术作品,但在过程中就慢慢淡化了艺术的意义,甚至到最后完全消解了,那怎么办呢?
曹:第一,人们进入城寨并不需要我去迎合他们。以城寨为主,创造者本身会设立一些规则,你想要进来,就要遵守城寨的规则。而不是说,请你过来我这边,我会给你提供服务。这和你的想法恰恰相反。可能通常在Second Life买地建房,拥有者就有所有权。但《人民城寨》是一个艺术项目,我认同了你这个机构、投资人和你将在城寨里做的事情,才会让你进城。
《画廊》:换句话来说,一切都在你这个“山寨王”的掌控之下,大家都是围绕着你的艺术目标去做的。至于这个项目能不能实现,现在还是一个未知数。
曹:我们这个城寨部分建筑其实是给全世界范围内的艺术机构、美术馆使用的。为了活跃城里的文化艺术生活,这些机构首先要有自己的内容。比如有10个机构申请进城,我们选择其中比较好的3个,这样就可以保证城寨文娱生活的质量。我们也会设立城寨委员会,跟不同机构的主人定期开网络会议,讨论城市的发展方向。这些艺术机构在现实生活里遍布世界各地并各自为政,但这个项目可以把它们在同一时空下联系在一起。比如有个国外机构想进城,但自己对虚拟美术馆的运作方式还是不太确定,它就主动去请教另外一个已经计划进城的机构,两者无形中就会联合交互起来。
《画廊》:我们现在对全球一体化是比较质疑和反感的。Second life是在强化全球趋同这一概念吗?
曹:我觉得Second Life跟现实生活还是有不一样的地方。从视觉体验角度,它的三维立体界面给予艺术家的是一种不同的想象方式。通过设置特定的程序,它可以打破在现实世界中感知空间、时间的方式。同时它也是社会学人类学研究的新场所,它在虚拟经济上的研拓发展了现实中的自由市场经济。我不是对抗全球化的人,我关注,但也不赞扬,还是保持一种中立的态度。本来Second Life就是一个全球化的结果,互联网也具有联通整个世界的使命,这是无可阻挡的,并且我们的时代比过去任何时代都包含着更多的非确定性和流动性,尤其是我们的身份认同,我们不可避免地聚到一个虚拟的社会共同体中,有些艺术家的创作方式是对抗全球化,但我的大方向还是一个建构的过程,在制造非确定的同时不断寻找建构的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