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洹和他的艺术工厂

对话张洹我是个朝八晚九的上班族

B=《外滩画报》

Z= 张洹

我是一个朝八晚九的上班族

B :听起来你像是一个企业管理者,工作室有合同、奖金考核制度。

Z :没办法呀。我们也不知道怎么就到了这步,人多了,雇人就要发生劳资关系,要遵守国家法律,签合同。一家三五口吃饭容易,百十号人吃喝拉撒就会出现各种事,逼着你把管理相应跟上。

B:这些事对艺术家来说,多没意思。

Z :所以我们有厂长、艺术总监、经理、财务各个职位。我就少管。

B :应该叫你“张总”,还是“张老师”?

Z :你喊我老张就行了。

B :你对自己的身份怎么界定?是艺术家,还是运作者,或者干脆是企业家?

Z :目前的状态,我更像是一个寺院的主持。

B :为什么是寺院?(“这和精神有关系,”助理乔伟插话)

B :作品的署名是“张洹”还是“张洹工作室”?

Z :张洹。

B :你在北京和国外时,创作以行为艺术为主,那时你一个人战斗;2005 年回国后,你创办工作室,拥有100 多名员工,涉足香灰画、雕塑、丝网版画等,现在的你和一群人集体创作。这样的变化让我产生这样的质疑:从前的你是手工业者,产量极低;现在的你分身乏术,不满足“限量版”,追求“贩量式”。

Z :作品怎么做出来,有多少助手,作品有多少数量不重要,关键要看结果,作品本身会讲话。我们为艺术史开拓了这种崭新的创作模式,为当代艺术带来了更多可能性,并提出了问题,颠覆了艺术史中僵死的个人主义局面。

B :助手填空、工作室集体创作,这在艺术界是遮掩的话题,为什么你不回避?或者你有所回避,有所不回避?

Z :没必要回避,这是一种崭新的创作模式,过程本身也是艺术创作。

B :你基本不预设助手的创作,让他们自由发挥,让他们的表现来撞击你,然后你喊“停”。虽然是这个“停”促成了作品竣工。但是你和助手的思路多少会有不同,你不觉得自己在干扰助手创作吗?或者自己是个掠夺助手能量的老板?

Z :作品的开始和结束由我来决定,他们会有一定的自由发挥空间,但不是“完全自由”。他们可以在工作时间之外做自己的作品时,完全自由。

B :在采访中,我发现你的员工对你的态度分为两种。一种是后勤人员。你对他们体恤、给钱看病,发薪水,提供一份衣食有保障的工作。他们崇拜你,对你感恩戴德。另一类是从事艺术创作的员工,他们对你尊敬,但在描述你时,他们的用词平淡统一。他们和你有距离。

Z :这很正常。这些年轻艺术家很出色,有成为独立艺术家的愿望。在这里既是学习,也是工作。他们内心都有属于自己的世界。我希望将来工作室下面能有几个艺术家,可以独立创作,在作品上签他们的名,他们可以共享工作室里的各种资源。

B :你录用员工的标准是什么?在你的工作室里,员工流动率是多少?

Z :面试和录用由人事经理负责。原则上基础扎实、有想法的年轻艺术家会优先录用。员工流动率很小。

B :为什么上下班要打卡?可能没有一个艺术工作室朝九晚五。

Z :我是个朝八晚九的上班族。朝九晚五的固定上班时间,既可以保证我跟他们创作沟通上的方便,也可确保下班后属于他们自己的固定时间,做他们自己的事。我们一直在摸索合适的管理模式,也曾想向谷歌、微软等企业借鉴,未来可能会有所尝试。

B :我了解到,每月员工考评分为甲、乙、丙三等。得甲的员工的百分比是多少?

Z : 得甲的百分比通常在30%-70%,视作品而定,没有固定比例。

今天的人都在创造垃圾

B :在北京佩斯画廊正在进行中的个展“放虎归山”上,展出的香灰老虎画只有十幅左右。我在你的工作室里看到,你的员工仍在创作香灰老虎。画香灰老虎前后持续了多久?一共已经创作了多少幅?

Z :这个主题画了近3 个月。目前已经停了。大概三四十张,其中有些我们不满意的作品,可能永远都不会拿出来。

B:在“放虎归山”上,你把佛玩了一把,牛皮佛脸把生命的凋零和希望融合在一起。作为一个信佛的人,你怎么做得出这样的佛像?

Z :其实我是假的,不理解佛到底是什么,只是通过作品把自己一点浅浅的认识说出来。我的理解是,佛是无象的。没有一个确定的说法,这个是佛,那个不是佛。所以可以是任何一种形式。

B :那些牛皮是怎么来的?

Z :多数是从河南运到上海屠宰场。屠宰场每天要杀一批牛,卖肉、卖皮。我们的皮就从那里买来。

B :你的幸福观是什么?

Z :找到一种生活方式,追求一种目标,在这个过程当中你幸福着,就够了。你认为自己确实很幸福,做自己喜欢的事情,这个状态就很了不起。我生活的节奏完全超负荷,早就想分身。非常累,非常紧张,这很不幸。谁让你累了?活该!但是同时,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很幸福。

B :除非你放下屠刀,但是屠刀和你的幸福感绑定了。

Z :是。说穿了名利两把刀,前胸对后背。现在就是两把刀插着我,逼得我走投无路。

B :7月至10 月,你即将在尤伦斯展出的作品《希望隧道》是汶川地震唯一一场火车灾难中的被毁火车。届时你会怎么体现?

Z :大致的展示就是你看到的样子,比较原始,不会太多主观地给予它什么。它是什么,就应该呈现它原初的状态。我们试过很多表现这个事件的方式,结果发现给得多了,它本身的内容就少了,所以最后几乎什么都不给,略作一点处理,反而它的感觉更多。

B :你为世博会做的方案、为尤伦斯做的展览方案,最初都很大胆,但最后实现的都是最温和的方案。你如何妥协?

Z :在熊猫“和和谐谐”最初的三个方案里,我最想实现的是头两个,结果评委会选了第三个方案,现在看起来,这是最好的方案。

B :最好的标准是什么?

Z :通过观众的反应就足以让我知道它是很好的作品。观众一看就知道这是熊猫,都和它合影;再一看,从它眼睛里透出来的神态,怎么会不和谐?观众开始对和谐重新认识。

B :你把对自己作品相当一部分的判断权利交给了社会?

Z :公共艺术,我交给社会。我觉得这是公共艺术的典范。非常好。孩子喜欢、老百姓喜欢、专家喜欢、艺术家喜欢。

B :你之前在接受采访时说,艺术都是垃圾。

Z :在北京接受媒体采访时,媒体问我对 公共艺术的概念。我说就是创造垃圾。他们又问,那你的《和和谐谐》呢?我说是小垃圾。今天的人都在创造垃圾。

我越来越喜欢上海了

B :刚才说到城市发展,其实在这个过程中,当代艺术家是很受惠的。

Z :受惠这个概念怎么讲?它是城市中的一个声音,和其他职业没有区别,只是形式不一样,叫法不一样。

B :你当时去纽约卖掉了所有家当,是破釜沉舟的。

Z :现在想想其实没什么。

B :你当时不是受邀去美国参展吗?走之前就决定在美国待下去了吗?

Z :是想在美国试一试,但不管怎么试,还是不行,融入不了美国。

B :这么多年,还是不能融入?

Z :不能,还是一个外来者。

B :是因为文化差异?

Z :有文化、社会各个方面的差异。我去的时候,土已经埋了一半,自身的东西都已经形成了,所以融入不了。

B :你到美国的第一个展览不是很轰动吗?

Z:其实那根本不能叫轰动。策展人、艺术家能说自己做的展览不好?一定要报喜啊。没那么轰动。

B :你看过朱利安的《浪》吗?你在国外能感受到片中的情绪吗?

Z :我在美国讲学,有学生问我为什么来美国。我说为了钱,他们高兴死了,哇,鼓掌,说我怎么说得这么实实在在。我就是为了钱、美国梦。有了钱,才能吃饭、生活,才能买得起材料。

B :你在北京的八年还是寻求认同的阶段,不断通过行为艺术来证明自己。你在上海不是。

Z :北京时期,我像一粒种子,发出一个芽;到了纽约,有了土壤,这个芽开始发展。回到上海,这个种子灭了,又要找新的种子。

B :2005 年你回国之后,你的姿态不能说顺从,但是你顺着这个时代的脉络,很依附。

Z :所以我说《和和谐谐》这个作品很智慧,大俗大雅。

B :你把家安在上海,在很多采访中表达过对上海的喜爱。你对上海的真实感受是什么?

Z :就是我聊的那种感觉,我越来越喜欢上海了。

B :是出于事业上的考虑还是情感上的因素?

Z :如鱼得水。(语速坚决)

B :是因为藏家、市场、平台?

Z :倒不是和藏家有什么关系,主要是在这里可以安静地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不被打扰,可以掌控所有的程序。能掌控的时候,你就如鱼得水。

B :你的河南话现在说得怎样?

Z :很少说,在社交场合很不愿意说自己是河南人。有一本书《河南人惹谁了》,完全认定河南人穷、落后,都是骗子,所有坏的都落在河南人身上。

B :可是河南也是中原文化的发源地。

Z :它是穷山恶水,出了刁民,也能出大人物。

B :你的电影商业大片、儿童绘本、浦东互动体验园区都在酝酿中,你能否描述一下这些项目实现之后的情景?

Z :我们的“艺术帝国”将更加繁荣。

B :你的梦多吗?梦是黑色还是通透的?梦以什么内容为主?

Z:不多。灰色的。梦见我在吃掉自己。

B :你早年做过一个雕塑《Rubens》,雕塑上有很多藏家的手模在摸你。藏家和你的关系,你很早就意识到了,藏家是劫持你还是推动你?

Z :这个作品已经有十年以上了。

B :但它的意义现在依然适用。

Z:它想表达的关系,今天也是如此。

B :被劫持?

Z :都有,它同时在推动你,也在掠夺你。

B :你们之间有规则?

Z :没有规则,这个规矩根据你是多大的艺术家,什么类型的艺术家,而产生不同的关系。

B :这种关系到多大程度,你才会警觉?

Z :如果说我在45 岁之前在做艺术,那么45 岁之后是艺术在做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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